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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的“镜像”

时间:2023-01-0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春秋》,天子之事也。《史记》对“孔子作《春秋》”事件的具体描述多次见于《三代世表》《十二诸侯年表》《孔子世家》等篇目。故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天王狩于河阳”:推此类以绳当世。比如,司马迁将“孔子作《春秋》”同参考《史记》密切联系起来,并把历史记录当作《春秋》成篇的最重要依据,意在解释《春秋》虽然是私家著述,却具有诸侯史记形制的原因。

《史记》因继《春秋》而作,在《汉书·艺文志》里被列入“六艺略·春秋家”。那么,《春秋》对于司马氏父子有什么特殊意义呢?为什么他们一定要把《春秋》当成自己学习的对象?

《春秋》是儒家六经之一,在中国古代地位非常尊崇。书名中“春秋”二字,本义为编年记录。中国古代社会是一个农业社会,春种秋收的农业规律使得春秋两季在四季之中显得格外重要,从而成为全年的代称。因此先秦时期,列国记事多以“春秋”命名,《墨子·明鬼下》曾记载,当时有“周之《春秋》”“燕之《春秋》”“宋之《春秋》”“齐之《春秋》”。鲁国记事也称为《春秋》,正是这种时代风尚的产物。后来,“春秋”逐渐成为鲁国记事的专用名,见于《左传·昭公二年》:“晋侯使韩宣子来聘……观书于大史氏,见《易·象》与鲁《春秋》。”又见于《孟子·离娄下》:“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

不过,《春秋》成为儒家经典,并非因为它能记事,而是由于它和圣人孔子扯上了关系,见于《孟子·滕文公下》。

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唯《春秋》乎?罪我者其唯《春秋》乎?”……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

《孟子》说“孔子作《春秋》”,又说“孔子成《春秋》”,意思是,《春秋》是孔子写的。孔子为什么要写《春秋》?为了在乱世中拨乱反正、惩恶扬善,警告那些弑父弑君的乱臣贼子。言外之意:《春秋》表面上只是记事,背后却隐含着圣人思想的寄托,如果你想了解圣人垂示后代的教化,就去《春秋》里寻找吧!

《孟子》这个结论,今天来看未必科学,人们一般认为,孔子对《春秋》做的工作最多只是修订,而非撰写。但对古人来说,《孟子》的说法就是金科玉律,不容置疑。于是,到了汉代,汉武帝独尊儒术,出自圣人亲笔的《春秋》自然身价倍涨,被以董仲舒为代表的公羊家奉为“为汉立法”的正宗。

尽管孔子的时代和汉武帝隔了几百年,但公羊家认为,圣人的思想不会过时。《春秋》不仅记录了当时发生的事件,还有预言功能,为汉朝一统天下提供了依据,所以叫作“为汉立法”。他们提出“孔子作《春秋》,上揆之天道,下质诸人情,参之于古,考之于今”(《汉书·董仲舒传》)、“仲尼之作《春秋》也,上援天端正王公之位,万民之所始,下明得失,起贤才,以待后圣。故引史记,理往事,正是非,见王公”(《春秋繁露·俞序》)。公羊家这些观点,不单把《春秋》“经学”化了,更把它“神学”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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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靖边杨桥畔汉墓壁画《双圣图》,画中三人分别为孔子、老子和神童项橐

在《春秋》公羊学的极大影响下,汉代人对“孔子作《春秋》”推崇备至,表现出极高的热情,司马氏父子也不例外。《史记》对“孔子作《春秋》”事件的具体描述多次见于《三代世表》《十二诸侯年表》《孔子世家》等篇目。

孔子因史文次《春秋》,纪元年,正时日月,盖其详哉。(《史记·三代世表序》)

是以孔子明王道,干七十余君,莫能用。故西观周室,论史记旧闻,兴于鲁而次《春秋》,上记隐,下至哀之获麟,约其辞文,去其烦重,以制义法,王道备,人事浃。七十子之徒口受其传指,为有所刺讥褒讳挹损之文辞不可以书见也。(《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

子曰:“弗乎弗乎,君子病没世而名不称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于后世哉?”乃因史记作《春秋》,上至隐公,下讫哀公十四年,十二公。据鲁,亲周,故殷,运之三代。约其文辞而指博。故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天王狩于河阳”:推此类以绳当世。贬损之义,后有王者举而开之。《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孔子在位听讼,文辞有可与人共者,弗独有也。至于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后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史记·孔子世家》)

世以混浊莫能用,是以仲尼干七十余君无所遇,曰:“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矣。”西狩获麟,曰:“吾道穷矣。”故因史记作《春秋》,以当王法,以辞微而指博,后世学者多录焉。(《史记·儒林列传》)

在肯定孔子编著《春秋》的前提下,《史记》对“孔子作《春秋》”的具体情节做了一番解读,而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解读,很多都是《史记》的首创,并不见于前代文献的记载。

《史记》首先将“孔子作《春秋》”定义为圣人怀才不遇的失意之举。圣人怀才不遇,所以讽喻当朝,垂法后世。他“讽喻”和“垂法”的方式,主要是“笔则笔,削则削”——有的写,有的不写,以自己的主观评判体现记事中的“微言大义”。比如,吴国和楚国的君主自称为“王”,《春秋》却只称他们为“子”,因为“王”只能是周天子,“王”以下依次有“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任何人不可僭越。又如,践土之会上,晋文公以诸侯的身份召见周天子,有违君臣之道,孔子为顾全周天子脸面,便掩盖了实情,把这件事记录为“天子在河阳狩猎”。有褒有贬,有隐有显,这就是后人所总结的“春秋笔法”。《史记》将《春秋》定性为圣人“道穷”隐退之作,一部独立于时政、与官方无涉的私家著述。我们在前文中曾谈到,《史记》实际上也是一部私家著述,它的编著,与司马氏父子“太史令”的身份并没有直接关系,这一点正与孔子《春秋》暗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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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周王城出土的朱雀纹瓦当的拓片

孔子曾率弟子周游列国十四年,为弘扬儒道,谒见过卫、曹、宋、郑、陈、蔡、楚诸国的国君。《史记》却夸张了孔子的生平“干七十余君”,强调长期游历、增广见闻对《春秋》撰作的重要性。与此呼应的是,司马迁作《史记》,也通过游历,完成了对历史事件、人物感性认知的积累。《史记·太史公自序》对此有所介绍。

二十而南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疑,浮于沅、湘;北涉汶、泗,讲业齐、鲁之都,观孔子之遗风,乡射邹、峄;厄困鄱、薛、彭城,过梁、楚以归。于是迁仕为郎中,奉使西征巴、蜀以南,南略邛、笮、昆明,还报命。

这也提醒我们,司马迁作《史记》与孔子作《春秋》还存在更多相通之处。比如,司马迁将“孔子作《春秋》”同参考《史记》密切联系起来,并把历史记录当作《春秋》成篇的最重要依据,意在解释《春秋》虽然是私家著述,却具有诸侯史记形制的原因。司马迁认为,孔子之所以能够写成《春秋》,是因为他亲自到周王室图书馆拜读了秘藏其中的诸侯史记。《史记》在《孟子》未说明孔子如何“作《春秋》”的情况下提出“观书周室”的说法,恐怕是参考了秦汉以后中央政府的藏书制度,使“孔子作《春秋》”与周王室联系起来而获得了更为尊崇的地位。同时,“观书周室”一说强调历史资料对典籍编撰的关键作用,这大概也融入了司马氏父子从事著述的亲身体验。司马氏父子为太史令时,正值汉武帝“建藏书之策,置写书之官。下及诸子传说,皆充祕府”(《汉书·艺文志》),于是“百年之间,天下遗文古事靡不毕集太史公”(《史记·太史公自序》),司马氏父子当然最清楚这些“遗文古事”的重要价值。

《史记》对“孔子作《春秋》”事件的这些引申和理解或许同历史真相存在着不小的差距,然而它为司马氏父子撰写《史记》提供了一个可依据、可操作的参照。不过,细心的读者也许会问,难怪司马迁作《史记》与“孔子作《春秋》”有这么多相似之处,这个“孔子作《春秋》”的参照本身不就是司马迁在《史记》中自己构建出来的吗?没错,这听起来就像是自导自演的“双簧”,也许我们可以这样大胆假设:与其说司马氏父子是参考和模仿了“孔子作《春秋》”的过程和方法来撰作《史记》,倒不如说是他们根据自身撰作《史记》的经验和西汉《春秋》公羊学的成果来“复原”了一个“孔子作《春秋》”的“历史镜像”,从而使它与自己写作《史记》的过程保持一致。这样做的初衷,一方面,司马氏父子追慕圣人的“情不自禁”;另一方面,恐怕也有借圣人之名为《史记》宣传的目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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