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题】
本诗作于宋神宗熙宁元年(1068年)至四年(1071年)之间,是时黄庭坚担任汝州叶县(今河南叶县)尉。崇德君是黄庭坚的六姨,李常之妹,嫁与朝议大夫王之才,封南昌县君、崇德县君。宋米芾《画史》:“朝议大夫王之才妻,南昌县君李氏,尚书公择之妹,能临松竹木石,画见本即为之,卒难辨。”黄庭坚另有《姨母李夫人墨竹二首》《题李夫人偃竹》《酌姨母崇德君寿》《听崇德君鼓琴》等诗。史容在《听崇德君鼓琴》题下注云:“前集有《姨母李夫人墨竹》诗,外集十一卷有《观崇德墨竹歌》,其序云:‘姨母崇德君赠新墨竹图,且令作歌。’米元章《画史》云:‘朝议大夫王之才妻,南昌县君李氐,尚书公择之妹,能临松竹木石等,画见本即为之,卒难辨。’又别集有《酌崇德君寿酒》诗,并叶县作,惟前集诗任氏编入元祐三年馆中作。”
姨母崇德君赠新墨竹图,且令作歌。
夜来北风元自小,何事吹折青琅玕[1]。
数枝洒落高堂上,败叶萧萧烟景寒。
乃是神工妙手欲自试,袭取天巧不作难。
行看叹息手摩拂,落势天矫墨未干。
往往尘晦碧纱笼,伊人或用姓名通,未必全收俊伟功。
有能蓺事便白首[2],不免身为老画工。
岂如崇德君,学有古人风。
挥毫李卫言神笔[3],弹琴蔡琰方入室[4]。
道韫九岁能论诗[5],龙女早年先悟佛[6]。
弈棋樵客腐柯还[7],吹笙仙子下缑山[8]。
更能遇物写形似,落笔不待施青丹。
尤知赏异老苍节,独与长松凌岁寒。
世俗宁知真与伪,挥霍纷纭鬼神事。
黄尘污眼轻白日,卷轴无人得觇视。
见我好吟爱画胜他人,直谓子美当前身[9]。
赠图索歌追故事,才薄岂易终斯文。
所爱子猷发嘉兴[10],不可一日无此君。
吾家书斋符青璧,手种苍琅十数百。
一官偶仕叶公城,道远莫致心惨戚[11]。
我方得此兴不孤[12],造次卷置随琴书[13]。
思归才有故园梦,便可呼儿开此图。
【注释】
[1]琅玕:本为神话传说中的仙树,其果实似珠。《山海经·海内西经》:“服常树,其上有三头人,伺琅玕树。”郭璞注:“琅玕子似珠。”此处形容竹之青翠,亦指竹。唐杜甫《郑驸马宅宴洞中》诗:“主家阴洞细烟雾,留客夏簟青琅玕。”仇兆鳌注:“青琅玕,比竹簟之苍翠。”
[2]蓺:通“艺”,指技艺、才能。《尚书·金縢》:“予仁若考,能多材多艺,能事鬼神。”
[3]挥毫李卫言神笔:李卫指卫夫人,名铄,字茂猗(272—349年),河东安邑(今山西夏县北)人,是晋代著名书法家。卫铄为汝阴太守李矩之妻,尚书郎李充母,以夫姓,故自称李卫。卫氏家族世代工书,其夫李矩亦善隶书。卫夫人师承钟繇,妙传其法。王羲之少时曾从其学书。
[4]弹琴蔡琰方入室:蔡文姬(约177—249年),名琰,原字昭姬,晋时因避司马昭之讳,改字文姬,东汉陈留圉(今河南开封杞县)人,东汉大文学家蔡邕的女儿,精于天文数理,既博学能文,又善诗赋,兼长辩才与音律,有《胡笳十八拍》《悲愤诗》等诗歌传世。
[5]道韫九岁能论诗:谢道韫,字令姜,东晋时女诗人,是宰相谢安的侄女,安西将军谢奕的女儿,也是书法家王羲之的儿子王凝之的妻子。《世说新语》记载:“(谢安)尝内集,俄而雪骤下,安曰:‘何所似也?’安兄子朗曰:‘撒盐空中差可拟。’道韫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安大悦初。”
[6]龙女早年先悟佛:龙女八岁即身成佛的故事出自《法华经》卷四提婆达多品。龙女为娑竭罗龙王之女,年甫八岁,以修行《法华经》故,速得成佛。智积菩萨闻言后,甚感怀疑。其时,龙女忽然现于会中,并头面礼敬,以偈赞佛。
[7]弈棋樵客腐柯还:观棋烂柯的典故出自南朝梁任昉《述异记》:“信安郡石室山。晋时王质伐木至,见童子棋而歌,质因听之。童子与一物与质,如枣核,质含之不觉饥,俄顷童子谓曰:‘何不去?’持起视,斧柯烂尽,既归,无复时人。”
[8]吹笙仙子下缑山:《列仙传》卷上:“王子乔者,周灵王太子晋也,好吹笙,作凤凰鸣。游伊洛之间,道士浮丘公接以上嵩高山,三十余年后求之于山上,见栢良曰:‘告我家七月七日待我于缑氏山巅。’时果乘白鹤驻山头,望之不得到,举手谢时人,数日而去。亦立祠于缑氏山下,及嵩高首焉。”
[9]直谓子美当前身:子美,杜甫的字。前身,佛教用语,指轮回前的身世。
[10]所爱子猷发嘉兴:王徽之字子猷,王羲之之子。性爱竹,曾说:“何可一日无此君!”居会稽时,雪夜泛舟剡溪,访戴逵,至其门不入而返。人问其故,则曰:“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11]一官偶仕叶公城,道远莫致心惨戚:黄庭坚于英宗治平四年(1067年)进士及第,被任命为汝州叶县(今河南叶县)县尉,赴任前先返家省亲,晚至神宗熙宁元年(1068年)秋才离家赴汝州,途中又由于夫人患病、汝水上涨耽搁行程,九月方到。因此时任汝州通判的富弼拘留黄庭坚于幕府中查问根由,甚至准备申报朝廷予以改官,数日后方才放行。
[12]兴不孤:语仿《论语·里仁》:“德不孤,必有邻。”为黄庭坚自我慰藉之语。
[13]造次:仓促、匆忙。《论语·里仁》:“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辑评】
此诗文采飞动,意象清奇,五七言句式变换自如,灵活而意脉流畅、一气呵成,显示出诗人驾驭长篇古风的能力。崇德君的画技与捷才可见米芾《画史》记载的一件轶事:“文与可每作竹贶人,一朝士张潜,迂疏修谨,文作纡竹以赠之,如是不一。又作一横绢丈余,著色偃竹以贶子瞻。南昌过黄,借得以效临之,后数年会余真州求诗,非自陈不能辨也。余曰:‘偃蹇宜如季,挥毫已逼翁。卫书无曲妙,琰惠有遗工。乍睹虬如物,初披飒有风。顾藏唯谨钥,化去或难穷。”
附录
黄庭坚题赠与姨母崇德君相关诸诗:
《姨母李夫人墨竹二首》:“深闺静几试笔墨,白头晼中百斛力。荣荣枯枯皆本色,悬之高堂风动壁。小竹扶疏大竹枯,笔端真有造化炉。人间俗气一点无,健妇果胜大丈夫。”
《题李夫人偃竹》:“孤根偃蹇非傲世,劲节癯枝万壑风。闺中白发翰墨手,落笔乃与天同功。”
《听崇德君鼓琴》:“月明江静寂寥中,大家敛袂抚孤桐。古人已矣古乐在,仿佛雅颂之遗风。妙手不易得,善听良独难,犹如优昙华,时一出世间。两忘琴意与己意,乃似不著十指弹。禅心默默三渊静,幽谷清风淡相应。丝声谁道不如竹,我已忘言得真性。罢琴窗外月沈江,万籁俱空七弦定。”
《酌姨母崇德君寿》:“日月行当寿星纪,仙人初出阆风时。欲将何物献寿酒,天上千秋桂一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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