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贡心中的孔子

卫公孙朝问于子贡曰：“仲尼焉学？”子贡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贤者识其大者，不贤者识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焉。夫子焉不学？而亦何常师之有？”

……

陈子禽谓子贡曰：“子为恭也，仲尼岂贤于子乎？”子贡曰：“君子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

——《子张第十九·二二——二五章》

本篇最后四章，记录的都是子贡对孔子的评价。

子贡是孔子最中意的学生之一，《史记》中记录孔子弟子，独子贡事迹最、最详、最为显赫。子贡对于老师的那份尊敬、热爱与追随，在孔子的学生中也是独树一帜的。

子贡是陪孔子走完最后生命历程的学生之一。《礼记·檀弓》记载，有一天，子贡来看孔子。孔子正背着手，拄着拐杖，在门口站着，像是等了好久的样子。一看见子贡，孔子就说道：“赐啊，你为什么来得这样晚呢？”随后就唱道：“泰山将要倒了，梁柱要断了，哲人要象草木一样，枯了烂了！”（泰山其颓乎，梁木其坏乎，哲人其萎乎。）听到这样的歌声，子贡感到很伤心，赶紧过去把老师扶进去。孔子又对子贡说：“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坐在两个柱子中间，受人祭奠呢。我的祖上是殷人呵，他们的棺材是停在两个柱子中间的。我大概活不了多久了。”过了七天，孔子真的就在弟子们的悲痛中离开了人世。

孔子死后，弟子们非常悲痛，好多人像对待自己的父亲一样，在他的坟上搭棚，住了三年。过了三年，分别的时候，大家又都失声痛哭。子贡还不忍离开，又住了三年。（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返，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孟子·滕文公上》）这说明，子贡对孔子有很深的感情。所以，在《论语》即将结束的时候，把子贡对老师评价的话集中起来，以表达弟子们对老师的怀念。

一次，卫公孙朝问子贡说：“孔子是从哪里学来的？”子贡说：“周文王、武王的道德礼制，并没有失掉，而是流传到了人间。贤德的人知道大的，没有贤德的人知道小的，没有不保存的文武的道德礼制呀。孔子哪处不学？又哪里有一定的老师？”这是子贡在阐发老师“述而不作”和“当仁不让于师”的思想。

又一次，鲁国的孙叔武叔在朝廷中对官员们说：“子贡比孔子要高明”。子服景伯把这话告诉了子贡。子贡说：“好比围墙，我的墙只有肩膀那么高，你可以看见里面的房屋有多好。我的老师的围墙有几丈高，你如果找不到门进去，便看不见那里面的庙堂堂皇雄伟，各种房屋丰富多采。进得这大门的，也许太少了。武先生讲的话，不也是很有道理吗？”这是子贡对老师的德才由衷的赞叹与尊敬。

另一次，又是那个孙叔武叔在毁谤孔子。子贡知道了，就：“不要这样做。孔子是不可以毁谤的。别人的贤德，像小山坡，还可以跨越地过去的，但孔子像太阳、月亮，是不可能超越的。一个人要自找绝路，那对于太阳、月亮又有什么损害呢？只不过他表现得太自不量力罢了。”这是对老师形象坚决的捍卫。

还有一次，陈子禽对子贡说：“你太谦虚了。孔子怎么能比上你呢？”子贡说：“君子说一句话便表现出聪明，一句话也能表现出愚蠢，讲话不可以不慎重。老师我是赶不上的，好比天不可能用梯子爬上去的。他如果在一个国家政治，那会通过礼乐，树立国家的根本，通过导引，正义能够实行；能过安抚，人民都会来归服；通过活动，人世得到和谐。生为尊敬，死为人哀悼。我怎么能赶得上呢？”这是对孔子政治主张的阐述。

同时，子贡还说，君子厌恶的是处于不利的位置时，所有的罪恶都向他推来。并说，君子的错误，就象日蚀月蚀一样。犯民错，人人都能看见；改正了，人人敬仰。这些话，用作对孔子评价也是不错的。

因此，我们说，孔子在子贡的心中，就象日月于天地一样，是那样的温暖，又是那样的不容亵渎和侵犯。正是因为老师在德才上是那样的杰出和伟大，弟子们才如景仰；正是有了弟子们对老师如此忠诚真挚的热爱与景仰，哲圣的学说才如日月一样，穿透了时空，依旧灿烂地照耀着每一个后学的心灵之地。

我想，不管是随着时光怎样的推移，孔子和他的思想，无论如何是“一份珍贵的遗产”（毛泽东语）。任何对孔子的毁谤，都如子贡所说：“是没用呵。孔子是毁不掉的。这只能表明他们自己太不自量力罢了。”事实雄辩地证明了这一点。

杨义先生在他的《论语还原》中指出，尽管子贡是孔子最忠实的一个弟子，同时子贡以其丰厚的财富和外交天才，对早期儒学发展与传播，起到了无可替代的作用，但子贡在《论语》中的地位并不高。如果儒学及其核心经典《论语》强化了子贡路线，那么日后的中国思想文化和政治运作，可能会增加颇为可观的政治和商业的灵活度，而儒家可能会成为某个政治集团的附庸，儒家的庭院变热闹了，但失去了纯粹。子贡的思想，并没有得到孔门弟子的认可。子贡怎么也没有想到，一本《论语》所代表的文化典籍的传承，竟然比他当官、经商的过眼荣华更具有更长久的历史使命。

“屈平词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丘山。”杨义先生为我们理解《论语》提供了一个非常有价值的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