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赋的用韵

辞赋，是介于韵文、散文之间的一种文体。中国新辞赋运动的倡导者、中华辞赋家联合会主席潘承祥在《赋苑琼葩》第一部序言中说：“夫辞赋乃何？其介乎诗与文之间一文体也。即介于韵文与散文之间一文体耳！非诗非文，近诗近文，半诗半文焉尔。显觇，辞赋为半韵文之文体，确信无疑者已。”既属于“半韵文之文体”，押韵就是其中的要素之一。在实际创作中，多数辞赋也都是要求押韵的。因此，虽然它是“半韵文之文体”，但我们在创作辞赋时，特别是创作有些辞赋，最好还是要押韵，以免与古代散文相混淆。不少辞赋作者大略知道辞赋应该押韵，但对具体怎样押韵、辞赋在押韵上有何规律或要求，则不甚了解。因此，我们有必要了解和掌握辞赋的押韵规律和一般要求。

一、分析辞赋押韵情况的依据

分析古代辞赋的用韵情况，须得依据当时的音韵进行分析。根据王力所作的分期，汉语的音韵分期可分为：① 上古期（公元3世纪以前）。② 中古期（公元4世纪至公元12世纪）。③ 近古期（公元13世纪至19世纪）。④ 现代（公元20世纪五四运动以后）。

上古音系主要是指先秦两汉的汉语语音系统，分析上古音系的主要依据是当时的“雅言”。《论语·述而第七》中说：“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诗》是《诗经》，《书》是《书经》，“执礼”是指需要执礼的公众场合。这句话是说：孔子所说的雅言，是这些书籍中和“执礼”场合中使用的语言。而以《离骚》为代表的楚辞，与《诗》《书》属于同一时期的书面语，音韵系统相去不远。因此，后人对上古语音系统的分析，基本是依据《诗经》《楚辞》的押韵情况进行分析的。

对上古音系的分析，目前主要采用的是王力先生的研究成果。王力根据《诗经》和《离骚》，将上古韵部定为30个韵部。在辞赋学界，对先秦辞赋押韵情况的分析，便基本以王力的30韵部为依据。

中古音是指魏晋南北朝至唐宋时期的语音系统，这个时期的音韵著作很多，有《声韵》《四声韵林》《韵集》《文章音韵》《五音韵》《韵略》《音谱》《四声指归》《四声切韵》等。其中，以隋朝陆法言的《切韵》影响最大。后来的《唐韵》《广韵》《集韵》《平水韵》都是根据《切韵》而来的。与《切韵》属同一音韵系统。而宋代的《平水韵》又是影响至今的一部韵书，因此，在分析魏晋南北朝以后辞赋的押韵情况时，主要依据便是《平水韵》。

近古音系主要指元代以后的音韵系统。以《中原音韵》为代表。但《中原音韵》主要是为规范北曲用韵而作的韵书，是作曲所依据的韵书。在诗词押韵方面，近古依然主要以《平水韵》为押韵的标准。

因此，人们在分析中古近古辞赋的押韵情况时，均以《平水韵》为标准。

至于现代，有中华诗词学会根据现代语音编撰并公布的《中华新韵》（十四韵）及上海古籍版社出版的《诗韵新编》（十八韵）两部通行的韵书。如按旧声韵来创作辞赋，自然应以《平水韵》为押韵标准；如按新声韵来创作辞赋，便应以《中华十四韵》或《诗韵新编》的十八韵为标准。

上面说过，辞赋分为骚体赋、散体大赋、骈赋、律赋、文赋等类别。从上面对分类的叙述和举例可知，各种赋体在押韵上是有所不同的，要想了解和掌握辞赋押韵的规律，也须分别进行叙述分析。但由于本书不是专门研究论述古代辞赋用韵情况的专门学术著作，只是一部简单介绍诗词曲赋入门知识的普及读物，因此我们就不准备像专门的学术研究著作那样，对每一种赋体都逐一举例进行分析，最后得出结论（如要了解具体情况，可参看中国辞赋家协会副秘书长赵薇女士撰写的《赋学微义》一书），而是采用前贤们的研究成果，归纳性地叙述一下古今辞赋用韵的规律。

需要说明的是，分析古代韵文（诗、词、曲、赋）的用韵，须用古韵。我国古代从隋朝的《切韵》起，才算有了真正意义上的韵书。因此，隋以前的韵文虽也押韵，但无韵书可依。隋以后又有《唐韵》《广韵》《平水韵》《中原音韵》《佩文韵府》等韵书。其中《平水韵》又是影响最大的一部韵书，古人作诗，基本以其为准。包括唐代诗人的诗歌用韵，与《平水韵》所分的韵部都是一致的。因此，辞赋学界在分析古代辞赋的用韵情况时，基本遵循以下原则：如是先秦以前的作品，一般以王力先生的30韵部为依据；如分析两汉以后的辞赋作品，则应以《平水韵》的韵部为标准进行分析。其中，两汉时期虽属上古时期，但由于没有正式的韵书，辞赋学界在考察此时期辞赋作品的用韵情况时，一般采用以上古韵为主兼与中古韵相结合的方法，有的则直接采用《平水韵》进行考察。为方便起见，我们在分析汉赋用韵情况时，采用后者，即按《平水韵》的韵部进行分析。

二、辞赋押韵的方式

首先，从整体来看，辞赋从最早荀况《赋篇》中的几篇辞赋作品开始，到楚汉时代的骚体赋，再到后面各种体裁的辞赋作品，多数都是押韵的。这里应注意的是，先秦及汉代的辞赋作品，由于属于上古音系，其读音与现代差别很大，现在读来似乎已不押韵，不能因此就认为辞赋可以不押韵。在当时的语音系统中，它们实际上是押韵的（具体见《赋学微义》）。

由此，我们首先可以得出一个总的结论：辞赋从它诞生的那天起，就是讲究押韵的，虽然它属于半散半韵的文学体裁，但押韵者为多数，故辞赋创作应尽量押韵。

其次，从押韵的形式来看，辞赋押韵的方式主要有以下几种：

（1）偶句押韵，即隔一句押一次韵，一段之内可以转几次韵。如荀况的《赋篇》中的《礼篇》：

爰有大物：非丝非帛，文理成章；非日非月，为天下明。生者以寿，死者以葬。城郭以固，三军以强。粹而王，驳而伯，无一焉而亡。臣愚不识，敢请之王？王曰：此夫文而不采者与？简然易知，而致有理者与？君子所敬，而小人所不者与？性不得则若禽兽，性得之则甚雅似者与？匹夫隆之则为圣人，诸侯隆之则以四海者与？致明而约，甚顺而体，请归之礼。

《赋篇》是历史上第一次以“赋”为名的系列文章。根据赵薇的《赋学微义·赋文用韵特点》的分析，此《礼篇》一共用了三个不同的韵：“章、明、葬、强、亡、王”为第一韵，在王力上古音30韵的“阳”部，属阳声韵。“采、理、不、似、海”为第二韵，在“之”部，属阴声韵。“体、礼”为第三韵，在“脂”部，属阴声韵。此赋的押韵形式便是隔一句押一次韵，转了三次韵。

这种押韵方式，即偶句押韵，一段之内中途换韵的方式，是古代辞赋最常见的押韵形式。因为辞赋一般较长，要做到一韵到底较难。这种押韵方式最为灵活，可以满足表达上的需要，使辞赋在音韵上取得灵活多变的效果。

（2）两句一韵，然后转韵。即每两句押一个韵，两句之间转一次韵。如西汉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中的一段：

其山则：盘纡岪郁，隆崇嵂崒（lǜzú，高峻貌）。岑崟参差，日月蔽亏。交错纠纷，上干青云。罢池陂陀，下属江河。其土则：丹青赭垩，雌黄白坿（fù，同附），锡碧金银。众色炫耀，照烂龙鳞。其石则：赤玉玫瑰，琳珉昆吾，瑊玏玄厉，碝石碔砆（wǔ fū，像玉的石头）。其乐则：有蕙圃，蘅兰芷若，芎藭菖蒲，江蓠蘼芜，诸柘巴苴（jū，大麻的雌株）。其南侧有平原广泽，登降陁靡，案衍坛曼。缘似大江，限以巫山。其高燥则生葴菥苞荔，薛莎青薠（fán 草名）。其埤湿则生藏茛蒹葭，东蘠雕胡。莲藕觚卢，菴闾轩芋。

这一段是《子虚赋》赋文的主体，描写了楚国云梦泽的广阔及俊秀富有。赋中所用的韵字，《赋学微义》依据王力30韵分析为：“郁”，之部，属阴声韵；“崒”，物部，入声韵；“差”，歌部，阴声韵；“亏”，鱼部，阴声韵；“纷、云”，文部，阳声韵；“陀、河”，歌部，阴声韵；“垩”，鱼部，阴声韵；“坿”，侯部，阴声韵；“银”，文部，阳声韵；“鳞”，真部，阳声韵；“吾、砆、圃、蒲、芜、苴”，鱼部，阴声韵；“曼、山、薠”，元部，阳声韵；“葭、胡、卢、芋”，鱼部，阴声韵。

前面的“郁、崒”“差、亏”“垩、坿”“银、鳞”等四组，每组中的两个字看似不属同一个韵部，但都因通转、旁转而互相押韵。

因此这段赋文现在看起来不押韵，实际上是押韵的。押韵的方式有二：① 两句一韵，然后转韵。如“郁、崒”“差、亏”“垩、坿”“银、鳞”等四组。② 每句押韵。如“吾、砆、圃、蒲、芜、苴”，“葭、胡、卢、芋”等两组。但这种连韵现象很少，不具代表性。

（3）一段一韵，即一段押一个韵，每一段转一次韵。如张衡的《归田赋》：

游都邑以永久，无明略以佐时；徒临川以羡鱼，俟河清乎未期。感蔡子之慷慨，从唐生以决疑。谅天道之微昧，追渔父以同嬉；超埃尘以遐逝，与世事乎长辞。

于是仲春令月，时和气清。原隰郁茂，百草滋荣。王雎鼓翼，鸧鹒哀鸣；交颈颉颃，关关嘤嘤。于焉逍遥，聊以娱情。

尔乃龙吟方泽，虎啸山丘。仰飞纤缴，俯钓长流；触矢而毙，贪饵吞钩；落云间之逸禽，悬渊沉之魦鰡。

于时曜灵俄景，系以望舒。极般游之至乐，虽日夕而忘劬（qú）。感老氏之遗诫，将廻驾乎蓬庐。弹五弦之妙指，咏周孔之图书；挥翰墨以奋藻，陈三皇之轨模。苟纵心于物外，安知荣辱之所如？

此赋共四段，每段一韵，段与段之间转韵，共用了四韵，转了三次韵。第一段“时、期、疑、嬉、辞”均属上平四支韵；第二段“清、荣、鸣、嘤、情”均属下平八庚韵；第三段“丘、流、钩、鰡”均属下平十一尤韵；第四段“舒、劬、庐、书、如”均属上平六鱼韵（“模”上平七庾，邻韵相押）。

这种押韵方式在律赋中最为常见，律赋一般有“限几韵”的要求。

（4）一韵到底。这种押韵方式极少，在古代辞赋作品中几乎见不到。在今人只有一段的短辞赋作品中偶尔可见到。如贵州遵义人文受刚的《虾子辣椒赋》：

辣椒名产，何处芬芳？东方古镇，虾子新场。种植栽培，年深月久；集市贸易，源远流长。西接樱桃垭口，东临三渡关梁。思州学子会试，同行多小贩；播土骚人游历，结伴有行商。想计划时期，计划种植，实诸般制约；看市场经济，市场调节，诚一剂良方。对外开放，大千世界异彩纷呈；对内搞活，小平理论旗帜高扬。产业化，规模化，打造拳头产品；深加工，精加工，进军国际市场。小小辣椒，伴君一日三餐有味；煌煌产业，为我千秋万代流芳。

从头至尾押的是“ang”韵。

（5）基本不押韵，即一篇辞赋中大部分不押韵，只有极少部分押韵。完全不押韵的辞赋基本是没有的，因此我们这里只能说“基本不押韵”。这种大部分不押韵的辞赋作品主要出现在文赋中。如欧阳修的《秋声赋》：

欧阳子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悚然而听之，曰：“异哉！”初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鏦鏦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予谓童子：“此何声也？汝出视之。”童子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予曰：“噫嘻悲哉！此秋声也。胡为而来哉？盖夫秋之为状也，其色惨淡，烟霏云敛；其容清明，天高日晶；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故其为声也，凄凄切切，呼号愤发。丰草绿缛而争茂，佳木葱茏而可悦。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其所以摧败零落者，乃其一气之余烈。

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阴；又兵象也，于行用金。是谓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天之于物，春生秋实，故其在乐也，商声主西方之音，夷则为七月之律。商，伤也，物既老而悲伤；夷，戮也，物过盛而当杀。”

“嗟夫！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动物，惟物之灵。百忧感其心，万物劳其形，有动于中，必摇其精。而况思其力之所不及，忧其智之所不能，宜其渥然丹者为槁木，黟然黑者为星星。奈何以非金石之质，欲与草木而争荣？念谁为之戕贼，亦何恨乎秋声？”

童子莫对，垂头而睡。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如助予之叹息。

此辞赋中，只有倒数第二段押韵，其他一、二、三、五段基本不押韵，只有少数对称句子有押韵现象。如第一段中的“鏦鏦铮铮，金铁皆鸣”押下平八庚韵；“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押下平八庚韵；“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押下平一先、上平十五删韵，邻韵通押。第二段中的“丰草绿缛而争茂，佳木葱茏而可悦。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其所以摧败零落者，乃其一气之余烈”。“悦、烈”都属入声九屑韵，“脱”属七曷韵，与“悦、烈”勉强通押。第三段中的“刑官也，于时为阴；又兵象也，于行用金。是谓天地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阴、金、心”同属下平十二侵韵。

综上所述，辞赋押韵规律主要是：① 偶句押韵，一段之内可以转几次韵。② 两句一韵，然后转韵。③ 一段一韵，每一段转一次韵。

最后，虽然辞赋创作应尽量押韵，但并非必须押韵。现代有些写作辞赋的人认为辞赋必须押韵，并将是否押韵当作评价一篇辞赋好坏的主要标准，这其实是个误区。中华辞赋家联合会主席潘承祥先生在《赋苑琼葩》第一部·序三“辞赋沿革与韵散”一节中，列举分析了历代辞赋押韵的有关统计数字后说：“盖辞赋，乃古代文体之一种，源于诗，介乎文，居二者之间也者。非诗非文，亦诗亦文，半诗半文，可韵可不韵，韵散常相伴。”又说：“辞赋固当有韵，然古人亦有无韵者，以义在托讽，亦谓之赋耳。”“有韵与否，不是界定辞赋与非辞赋之唯一标准者也！”

一般来说，汉代散体大赋、文赋可以押韵也可以不押韵，骚赋、骈赋、律赋等则应该或者必须押韵。押韵方式最常见的是一段一韵。对于篇幅较长的赋，在押韵上则可灵活处理，除了一段一韵之外，还可一段之内换几次韵，也可两句一韵，在某些地方甚至还可不押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