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庄公伐许

（选自隐公十一年）

背景郑庄公除掉共叔段巩固了自己的君位后，连年伐卫（隐公元年、二年、五年）、伐宋（隐公五年、九年、十年）、侵陈（隐公五年）、围戴（隐公十年）。隐公十一年（前712），又会同齐、鲁伐许。

郑伯将伐许^[1]。五月甲辰^[2]，授兵于大宫^[3]。公孙阏与颍考叔争车^[4]，颍考叔挟辀以走^[5]，子都拔棘以逐之^[6]，及大逵^[7]，弗及，子都怒。

［一］竹添光鸿：此战全得瑕叔盈又以旗登胜之，不然，考叔之颠，郑师可以丧败矣。

秋七月，公会齐侯、郑伯伐许^[8]。庚辰^[9]，傅于许^[10]，颍考叔取郑伯之旗蝥弧以先登^[11]。子都自下射之，颠^[12]。瑕叔盈又以蝥弧登^[13]，周麾而呼曰^[14]：“君登矣！”［一］郑师毕登。壬午^[15]，遂入许。许庄公奔卫。

齐侯以许让公^[16]。公曰：“君谓许不共^[17]，故从君讨之。许既伏其罪矣，虽君有命，寡人弗敢与闻^[18]。”乃与郑人^[19]。

［二］竹添光鸿：郑庄意犹存许，非竟攘而有之也，细玩下文自见。

［三］竹添光鸿：此所以让此民抚柔于百里之辞。

［四］竹添光鸿：使公孙获镇抚许西鄙，其实以监百里所为也。

郑伯使许大夫百里奉许叔以居许东偏^[20]，［二］曰：“天祸许国，鬼神实不逞于许君^[21]，而假手于我寡人^[22]。寡人唯是一二父兄不能共亿^[23]，其敢以许自为功乎？寡人有弟^[24]，不能和协^[25]，而使糊其口于四方^[26]，其况能久有许乎？［三］吾子其奉许叔以抚柔此民也^[27]，吾将使获也佐吾子^[28]。［四］若寡人得没于地^[29]，天其以礼悔祸于许^[30]，无宁兹^[31]，许公复奉其社稷^[32]。唯我郑国之有请谒焉，如旧昏媾^[33]。其能降以相从也^[34]，无滋他族实偪处此^[35]，以与我郑国争此土也。吾子孙其覆亡之不暇^[36]，而况能禋祀许乎^[37]？寡人之使吾子处此，不唯许国之为^[38]，亦聊以固吾圉也^[39]。”［五］

乃使公孙获处许西偏，曰：“凡而器用财贿^[40]，无寘于许^[41]。我死，乃亟去之^[42]。吾先君新邑于此^[43]，王室而既卑矣，周之子孙日失其序^[44]。夫许，大岳之胤也^[45]，天而既厌周德矣^[46]，吾其能与许争乎？”

君子谓：“郑庄公于是乎有礼^[47]。礼，经国家^[48]，定社稷^[49]，序民人^[50]，利后嗣者也。［六］许无刑而伐之^[51]，服而舍之。度德而处之^[52]，量力而行之。［七］相时而动^[53]，无累后人。［八］可谓知礼矣。”

郑伯使卒出豭^[54]，行出犬鸡^[55]，以诅射颍考叔者^[56]。君子谓：“郑庄公失政刑矣。政以治民，刑以正邪。既无德政，又无威刑，是以及邪^[57]。邪而诅之，将何益矣！”

［五］竹添光鸿：郑庄命百里，嘉而亲之则如父子，偪而胁之则如仇雠，使百里不得不畏而服，真奸雄哉。

［六］竹添光鸿：上二句谓纲纪国家，保守社稷也；下二句谓士民不失业，而子孙无累也。

［七］竹添光鸿：此二句美其命百里也。

［八］竹添光鸿：二句美其命公孙获也。

后语桓公十一年（前701）郑庄公卒，四年后（前697）“许叔入于许”（《春秋·桓公十五年》）。杜预注：“郑使许大夫奉许叔居许东偏。郑庄公既卒，乃入居位。”（《左氏会笺》引）

【注释】

[1]郑伯：郑庄公。许：姜姓诸侯国，在今河南许昌东。

[2]甲辰：二十四日。

[3]授兵：将兵器授予军士。大宫：即太宫，郑国祖庙。

[4]公孙阏：郑国大夫。颍考叔：亦郑国大夫，即《郑伯克段于鄢》中的颍谷封人。

[5]辀：音zhōu，车辕，即车前驾马直木，一端连着车轴。此句意为颖考叔用手将车拉走了。

[6]子都：即公孙阏。棘：戟。

[7]逵：宽广的道路。

[8]公：鲁隐公。齐侯：齐僖公。

[9]庚辰：初一。

[10]傅于许：附着于许城下。傅：附着，迫近。

[11]蝥弧：蝥是矛楯，弧是弧矢，二者皆为星名，郑伯之旗画有矛楯和弧矢，故以此为名。

[12]颠：颠倒，坠落（而死）。

[13]瑕叔盈：郑国大夫。

[14]周麾：四处挥旗。麾：同“挥”。

[15]壬午：初三。

[16]以许让公：把许国让给鲁隐公，即让鲁吞并许。

[17]共：同“供”，供职，称职。不共：不供职，即不称职。

[18]寡人弗敢与闻：我不敢听从你的命令，即不敢接受许。

[19]乃与郑人：于是将许给了郑国。

[20]许叔：许庄公弟。东偏：东部边境。

[21]不逞于许君：对许君不满意。逞：快意，满意。

[22]假手于我寡人：（鬼神）假借于我寡德之人以讨伐许。

[23]寡人唯是一二父兄不能共亿：我连一两个兄弟都不能安之。父兄：同姓群臣。共：同“供”，供给。亿：安。共亿：供其匮乏使其安之。

[24]弟：即共叔段。见《郑伯克段于鄢》。

[25]和协：和睦相处。

[26]糊：寄食，勉强维持生活。糊其口于四方：指共叔段出奔。

[27]吾子：指许大夫百里。其：命令副词。抚柔：安抚。

[28]获：郑国大夫公孙获。佐：辅佐，协助。

[29]没于地：指寿终。没：音mò，终。

[30]天其以礼悔祸于许：上天或许会加礼于许国并后悔当初对许的加祸。

[31]无宁兹：不仅如此。无宁：不仅仅。兹：此。

[32]许公复奉其社稷：许公重掌国政。这几句意思是，等我寿终正寝之后，上天或会加礼于许国而后悔当初对许的加祸；不仅如此，上天还会恢复许公的君位。

[33]唯我郑国句：只允许我们郑国与许交往（他国不允许）。昏：同“婚”。郑、许是异姓国，故以婚媾喻交往。

[34]其能降以相从：你（百里）能降低心志听从我的安排。

[35]滋：同“兹”，使。他族：他国。偪：逼迫。处此：居住在这里。

[36]其覆亡之不暇：担忧郑国覆亡都来不及。

[37]禋祀许：祭祀许国山川，即占有保持许国的土地。

[38]不唯许国之为：不仅是为了许国。

[39]固：巩固。圉：音yǔ，边疆。

[40]而：同“尔”，你。财贿：财物。

[41]寘：“置”之异体字，置放。

[42]亟：急，赶快。去之：离开这里。

[43]新邑于此：将郑国新建于此。郑最初是在陕西，郑武公时才迁到这里，至庄公才二世。邑：名词用作动词，建邑，建国。

[44]周之子孙：指姬姓诸侯国，包括郑。日失其序：日益失去政治秩序，侯不侯，伯不伯。

[45]大岳：即四岳，神话人物，相传为共工后裔，佐禹治水有功，赐姓姜。胤：音yìn，后代。

[46]厌：厌弃。

[47]于是：于此，在这件事上。

[48]经：经营治理。

[49]定：安定。社稷：指国家。社为土神，稷为谷神。

[50]序民人：使人民有一定的秩序、等级。

[51]刑：法。无刑：无法，违背法度。

[52]度：音duó，量，考虑。处之：处理这件事。

[53]相：音xiàng，看，观察。此句针对“我死乃亟去之”而言。

[54]卒：百人。豭：音jiā，公猪。卒出豭：每百人出一头公猪。

[55]行：音háng，二十五人。行出犬鸡：每二十五人出一狗一鸡。

[56]以诅射颍考叔者诅：用这些鸡犬猪祭神，求神加祸于射杀颍考叔的人。诅：祭神而诅咒加获于某人。射颍考叔者：实即公孙阏，郑庄公假装不知。

[57]及邪：指子都射杀颍考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