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自哀公十一年）
背景哀公十年（前485），鲁会同吴、邾等国攻打齐国南部边境，驻军于齐南部边邑鄎。次年（前484）齐国因此而伐鲁。
十一年春，齐为鄎故[1]，国书、高无㔻帅师伐我[2]。
及清[3]，季孙谓其宰冉求曰[4]：“齐师在清，必鲁故也。若之何？”求曰：“一子守，二子从公御诸竟[5]。”季孙曰：“不能[6]。”求曰：“居封疆之间[7]。”季孙告二子，二子不可。求曰：“若不可，则君无出[8]。一子帅师[9]，背城而战。不属者，非鲁人也[10]。鲁之群室，众于齐之兵车[11]。一室敌车[12]，优矣[13]。子何患焉？二子之不欲战也宜[14]，政在季氏[15]。当子之身[16]，齐人伐鲁而不能战，子之耻也大，不列于诸侯矣[17]。”季孙使从于朝[18]，俟于党氏之沟[19]。武叔呼而问战焉[20]，对曰：“君子有远虑，小人何知？”［一］懿子强问之[21]，对曰：“小人虑材而言量力而共者也[22]。”［二］武叔曰：“是谓我不成丈夫也。”退而蒐乘[23]。孟孺子洩帅右师[24]，颜羽御[25]，邴洩为右[26]。冉求帅左师，管周父御[27]，樊迟为右[28]。季孙曰：“须也弱[29]。”有子曰[30]：“就用命焉[31]。”季氏之甲七千[32]，冉有以武城人三百为己徒卒[33]。老幼守宫，次于雩门之外[34]。五日，右师从之。公叔务人见保者而泣[35]，［三］曰：“事充[36]，政重[37]，上不能谋，士不能死[38]，何以治民？［四］吾既言之矣，敢不勉乎[39]！”
［一］竹添光鸿：武叔问而不对，是激励之术。
［二］竹添光鸿：季孙使冉求从于朝，盖将使助己议军事也，而冉求则不言以济师，贤者所为，非常人所能意料也。
［三］竹添光鸿：保者无死之志，故泣也。上曰“五日右师从之”，此句亦曰“泣”，则“见保者”三字，其懒怠无奋心自著矣。
［四］竹添光鸿：十六字乃鲁时实录也。
［五］竹添光鸿：受“师入齐军”句。
师及齐师战于郊，齐师自稷曲[40]，师不逾沟[41]。樊迟曰：“非不能也，不信子也[42]。请三刻而逾之[43]。”如之，众从之[44]。师入齐军[45]。［五］右师奔，齐人从之。陈瓘、陈庄涉泗[46]。孟之侧后入以为殿[47]，抽矢策其马，曰：“马不进也[48]。”林不狃之伍曰[49]：“走乎？”不狃曰：“谁不如[50]？”曰：“然则止乎[51]？”不狃曰：“恶贤[52]？”徐步而死[53]。师获甲首八十[54]，齐人不能师[55]。宵，谍曰[56]：“齐人遁。”冉有请从之三[57]，季孙弗许。孟孺子语人曰：“我不如颜羽，而贤于邴洩[58]。子羽锐敏[59]，我不欲战而能默[60]，洩曰驱之[61]。”公为与其嬖僮汪锜乘[62]，皆死，皆殡[63]。孔子曰：“能执干戈以卫社稷，可无殇也[64]。”冉有用矛于齐师[65]，故能入其军。孔子曰：“义也。”
后语姜炳璋评曰：“鲁舍（舍弃）中军后，止左右二军。季孙一军，冉有率之。孟、叔合为一军，孟孺子洩率之。左师次于雩门五日，而后右师从，则右师之败，已伏于此。插叙务人（公叔务人）之言，以见冉有当此时势，能转败为胜，益见其难。此一段乃通篇关键也。写冉有一室敌车，是其谋略；语激三家，是其忠勇；知樊迟，用武城人，是其调度。而最要在用矛入齐军，盖身率先陷阵，谁敢不奋？宜夫子有一字之褒。”（竹添光鸿《左氏会笺》引）
【注释】
[1]鄎：音xī，齐国南部边邑，今址不详。
[2]国书、高无㔻：皆齐国大夫。我：鲁国。
[3]及清：齐国军队到了清。清：齐国地名，今址不详。
[4]季孙：鲁卿。宰：家臣总管。冉求：鲁人，孔子弟子。
[5]一子守，二子从公御诸竟：季孙、叔孙、孟孙这三人中的一人在国内居守，两人随鲁哀公去国境抵御。诸：“之于”的合音词。竟：同“境”。
[6]不能：意思是自己不能使叔孙、孟孙二子御诸境。
[7]居封疆之间：二子从公居于境内近郊之地。
[8]君无出：国君不出战。
[9]一子：季孙。
[10]不属者，非鲁人也：不从一子而战者，非鲁国之臣。
[11]鲁之群室，众于齐之兵车：鲁国大夫拥有的兵车，比齐国来犯的兵车多。
[12]一室：指季孙。敌车：对抗齐国兵车。
[13]优：足够，有余。
[14]宜：理所当然，无所可怪。
[15]政在季氏：因为二子恨季孙专政，故不愿尽力。
[16]当子之身：在你专政的时候。
[17]不列于诸侯矣：鲁国不得为诸侯列国。
[18]季孙使从于朝：季孙使冉求跟随自己朝见鲁公。
[19]俟于党氏之沟：让冉求在党氏家沟外等待，以备呼唤。党氏：鲁大夫，宅与公宫为邻。
[20]武叔：即叔孙。呼：呼叫冉求。
[21]懿子：孟懿子，即孟孙。
[22]小人：冉求自指。虑材而言量力而共：根据自己的能力去说和做。共：共命。
[23]蒐：音sōu，检阅。乘：车乘，即兵车。
[24]孟孺子洩：孟懿子之子。
[25]颜羽：孟孙家臣。御：御车。
[26]邴洩：孟孙家臣。右：车右。
[27]管周父：季孙家臣。
[28]樊迟：鲁人，孔子弟子。
[29]须：樊须，即樊迟。弱：年弱。
[30]有子：即冉求。
[31]就用命焉：樊须能就靠拢我而用命。
[32]甲：甲士。
[33]冉有：即冉求。徒卒：步卒，步兵。
[34]次：驻扎。雩门：鲁国都南城西门。雩：音yú。
[35]公叔：鲁昭公之子，鲁哀公叔，务人是其名。保者：守城者。
[36]事充：徭役烦。
[37]政重：赋税多。政同“征”。
[38]士不能死：战士不拼死作战。
[39]吾既言之矣，敢不勉乎：吾既言士不能死，自己不敢不死。
[40]稷曲：近郊地名，靠近南城正门稷门。
[41]师不逾沟：鲁师不越沟迎战。
[42]子：指冉求。
[43]请三刻而逾之：请与众人约定赏罚三章而后再越沟迎战。
[44]如之，众从之：冉求照樊迟所说的办了，众人便随冉求越过沟去。
[45]师入齐军：冉求所帅左师杀入齐军。
[46]陈瓘、陈庄：齐大夫。瓘：音guàn。
[47]孟之侧：孟氏族人。入：逃入。殿：殿后。
[48]马不进也：非我要殿后，是马不肯前进。这是孟之侧不愿夸耀自己。
[49]林不狃：鲁军士。伍：同一军营者。
[50]谁不如：我不如谁吗，为何要走。
[51]止：指留下抵抗。
[52]恶贤：（留下抵抗）何足以为贤，即一师皆奔，一人抵抗无益。恶：音wū，何。
[53]徐步而死：慢行而被齐军杀死，以示自己不畏死。
[54]师：指冉求之师。甲首：齐国甲士之首。
[55]不能师：不能整其师，不能整顿其军队。
[56]谍：间谍。
[57]冉有请从之三：冉有三次请求追逐齐师。
[58]颜羽、邴洩：与孟孺子同车者。
[59]子羽：即颜羽。锐敏：锐利敏捷，欲战。
[60]我不欲战而能默：我心不欲战，但口不言奔。
[61]驱之：驱马奔逃。
[62]公为：即公叔务人。嬖：宠。僮：未成年的仆人。乘：同乘一辆车。
[63]殡：死者入殓后停柩待葬。
[64]殇：未成年而死（公叔务人之僮）。殇者不享受殡礼，无殇即不将其视为殇，则可享受殡礼。
[65]用矛于齐师：用矛与齐师作战。冉有原本持弓，这里代樊须持矛攻入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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