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轻

《管子》讲经济的文章共有19篇，其中3篇只保留了题目，正文没有了。今天能看到的是16篇。其中《轻重己》专记时令，不是讲经济的，有人认为，不应该用轻重做标题，是刘向编《管子》时“校雠不审，误搀入者耳”。其实他们没搞懂，时令和农时有关，农业是中国传统社会的经济基础，所以放在经济部分并不奇怪。其实还不止这些，其他文章里也提到经济。这19篇统称为“轻重”。什么叫“轻重”？从广义上讲，“轻重”不仅仅是经济理论。“轻重”的意思就是权衡。哪个轻，哪个重，权衡一下。权是什么？是秤锤，秤砣。权衡就是用秤砣来量轻重。我们今天看到“权”字，联想到的就是能够指使别人、决定别人命运的权力，其实那是引申义。“轻重”作权衡解释时，可以用于一切方面，除了经济之外，也包括政治、军事、法律、教育等。《管子》里提到“轻重”也不仅仅是在经济方面。比方《山权数》里讲“恶恶乎来刑，善善乎来荣，戒也”，指的是法律上的轻重之法。《事语》里讲的“无委致围，城肥致冲”和《轻重乙》中的“素赏之计”，指军事上的轻重之法。《山权数》的“教数”和“君棅”指教育上的轻重之法。本来这个“轻重”用得很广泛，为什么后来一提到“轻重之法”就想到是经济范畴呢？因为《管子》书中最有特色的、讲到“轻重”的是经济部分。后人就把管子的一整套经济理论称之为“轻重”学 说。

从狭义上讲，“轻重”就是管子这套经济学说的核心，就是“以轻重御天下之道”，靠权衡轻重来解决一切经济问题。具体来说，管子发现了这么一个规律：“物多则贱，寡则贵；散则轻，聚则重。”产品多了，价格就一定便宜；少了，价格就一定高。货物流通到市场上去，价格一定低；囤积起来，价格就会提高。比如，有人把药材囤积起来，市场上药材价格就上去了；把绿豆囤积起来，绿豆价格就上去了。两千六百年前，管子就发现了这个规律。根据这个规律，管子主张实行一种政策，叫做“敛轻散重”。市场上某种货物价格过于低的时候，政府就去收购，从市场上买回来。等到价格太贵了，老百姓发牢骚了，政府就把储存起来的货物再投放到市场上去。这样做的话，可以既平抑物价，不让物价出现畸重畸轻的情况，政府还有利可图，物价低的时候买进，高的时候卖出去，赚取中间的差价，达到“无籍而赡国”的效果。不用征税也可以养政府，当然不是说完全不收税，只是不加新的税。“不一赋而天下用饶”，不用加税就足够养国家。养国家的任务很重，又要养军队，又要养官 吏。

换成现在的经济术语来讲，实际上“轻重”理论就是以货币和价格学说为根据。西方的经济学就分得很细，专门有价格学说、货币理论、消费行为理论。管子是不分的，经济在哲学层面必须通盘考虑。西方经济就像西医一样，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价格出问题了抓价格，生产出问题了抓生产，货币出问题了抓货币，永远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管子非常重视货币在商品流通中的作用，甚至认为货币的重要性超过粮食。那是非常不简单的，因为那个时代是农业社会，最重视的是粮食。但是管子认为，货币的重要性超过粮食。他在《国蓄》篇里有一段话：“五谷食米，民之司命也；黄金刀币，民之通施也。故善者执其通施，以御其司命。故民力可得而尽也。”粮食是老百姓的命根子，货币是流通手段。有本领的人抓住货币，来控制粮食，这样老百姓就可以尽力去生产粮食。既然粮食以及万物的交换和流通都要通过货币，货币就有了支配粮食以及万物的权力。商人为什么可以发财？因为他们掌握了货币，就可以囤积各种货物，包括粮食，来谋取厚利。商人可以这么做，政府照样可以这么做。政府掌握了货币，同样可以储备粮食以及各种物资。由于货币作为流通手段而成为各种物质财富的代表，谁掌握了它，谁就掌握了各种物质财富。所以货币也成为财富的贮藏手段。商人用钱生钱。今天的金融业就是用货币生殖货币。管子主张：国家除了铸造货币供流通以外，也可以用钱生钱。也就是说，国家也应该进入金融行业，作为控制和增加国库财富的手 段。

前面讲了管子主张政府利用货币政策，从流通中控制粮食和各种重要物资。除此之外，管子在那个时代已经看到，还可以运用物价政策掌握流通。他认识到“币重而万物轻，币轻而万物重”。（《山至数》）货币发得少，币值就高，币值高，物价就便宜。货币发行太多，钱不值钱的时候，物价就高。物价的高低和货币价值成反比例地变化。所以物价高低不仅在于产品的多少，这当然是一个因素。另一个因素跟货币的轻重有关。现在就是这样，美元发行得多了，中国也大量发行货币，物价势必上涨。这不就是通货膨胀理论吗？这个理论在西方是两百年之内才有的。过去历史学界一直说中国商品经济不发达，到明代才出现资本主义萌芽。他们应该都没有读过《管子》。没有发达的市场商品交易，管子怎么总结出这套理论的呢？管子由“轻重说”提出一系列经济政策，如“平粜”、“轻税”、“平准”、“盐铁官营”和发展国际贸易等等。所以管子的轻重学说对中国后世的影响非常大。可以说在民国以前的中国，有关的货币理论、价格政策以及许多经济制度都离不开管子的思 想。

当然对这19篇《轻重》的成书年代，专家争议很多。有的说是战国时期；有的说是西汉时期，像马非百老先生则说是东汉末到王莽执政时期。无论如何，轻重说的基本思想是管仲原创的，因为他使齐国从一个穷国变成富国，推行的一系列经济政策和措施，正是以轻重理论为指导的，理论和实践完全一致，这是有史可证的。当然，19篇文章中不排除有部分是他的学生或者信奉管子学说的后人阐发的。在西汉，管子的这套经济理论还很普及。有很多论著，像《盐铁论》等，都是以轻重学说为基础的。很多著名理财专家，包括唐代的刘晏，都是信奉和推行轻重理论 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