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千年前的商战

管子的谋略还用在国与国的争夺之中。两国对立，要搞垮对方，不一定用军队，可以用经济手段克敌制胜。所以说，货币战争不是今天才有的，两千多年前管子就知道了。《轻重戊》有几段都是讲商战的，我选其中一段来 讲。

桓公曰：“鲁梁之于齐也，千（车）榖也，蜂螫也，齿之有唇也。今吾欲下鲁梁，何行而可？”管子对曰：“鲁梁之民俗为绨。公服绨，令左右服之，民从而服之。公因令齐勿敢为，必仰于鲁梁，则是鲁梁释其农事而作绨矣。”桓公曰：“诺。”即为服于泰山之阳，十日而服之。管子告鲁梁之贾人曰：“子为我致绨千匹，赐子金三百斤；什至而金三千斤。则是鲁梁不赋于民，财用足也。”鲁梁之君闻之，则教其民为绨。十三月，而管子令人之鲁梁。鲁梁郭中之民，道路扬尘，十步不相见，绁繑而踵相随，车毂齺，骑连伍而行。管子曰：“鲁梁可下矣。”公曰，“奈何？”管子对曰：“公宜服帛，率民去绨。闭关，毋与鲁梁通使。”公曰：“诺。”后十月，管子令人之鲁梁，鲁梁之民饿馁相及，应声之正无以给上。鲁梁之君即令其民去绨修农。谷不可以三月而得，鲁梁之人籴十百，齐粜十钱。二十四月，鲁梁之民归齐者十分之六；三年，鲁梁之君请 服。

桓公说：“鲁国有个叫梁的地方，紧靠齐国边境，地势十分险要。对齐国来说，就像战车的车毂或蜜蜂的螫针，有唇齿相依的关系。现在我想把梁地夺下来。可以用什么办法呢？”马非百先生花了很长时间研究《管子·轻重》，断定《管子》不是管仲写的，是汉以后才有的。他就抓住这一条，说魏国称为“梁国”是战国时期的事，春秋时还没有魏国。其实，西周到春秋，鲁国有个地方就叫梁。可见做考证是很难的，必须知识非常广博。管子不想用军事手段去进攻，大概要攻打也不容易，因为这个地方地势险要，所以齐桓公才会觉得如骨鲠喉。于是管子回答：“鲁国梁地民间有制绨的传统手工艺。现在开始你齐桓公带头每天穿绨做的衣服，然后叫文武百官都穿。老百姓看见后自然会跟风，都穿上绨做的衣服。”“公因令齐勿敢为，必仰于鲁梁。”您就下令齐国百姓都不准生产绨，完全依赖梁地供应。“则是鲁梁释其农事而作绨矣。”这样梁地的百姓见有利可图，就会放弃农事，而专门制造绨了。桓公答应照办，“即为服于泰山之阳，十日而服之”，就穿着绨衣到泰山南面祭祀，整整穿了十天。这一定是个公众场合，因为他在深宫里穿就没人会知道。然后管子就悄悄地对鲁梁的商人说，你替我收购一千匹绨，我付金三百斤，如果十倍的话，我就付金三千斤。这样一来，梁地就不必向老百姓征税，只要向齐国出口绨，财用就足够了。梁地的君主听说后，就下令百姓都去制绨。过了十三个月，管子派间谍去梁地。“鲁梁郭中之民，道路扬尘，十步不相见，绁繑而踵相随，车毂齺，骑连伍而行。”鲁梁城中的百姓车来车往，到处都在贩卖绨，车轮滚滚，扬起的尘土使十步之外就看不见人了。人挤人，有时要忙着系裤带，因为挤得裤带都掉下来了；有时连脚都没法抬起来，只能一步一步往前移。“绁”，捆绑，系；“繑”，裤带。大家拿着绨到城里去卖，货少一点的骑马，多一点的赶车。马匹连成一列，车碰车，车轮相咬，真是盛况空前，十亿人民九亿商。间谍回来描述了这种情景，管子说：“鲁梁可以攻下来了。”桓公问：“怎么做？”管子回答：“从现在起，您不要穿绨，改穿帛，率领全国百姓都不穿绨。然后关闭和鲁梁通商的关口，不跟他们来往。”桓公答应照办。十个月后，管子再派间谍去鲁梁，只见梁地的百姓饿得皮包骨头。政府征税，老百姓尽管答应，但拿不出东西缴税。此时鲁梁之君才反应过来，下令民众放弃制绨而赶紧去种地。“谷不可以三月而得，鲁梁之人籴十百，齐粜十钱。”粮食不可能三个月就有收成，所以梁地的百姓从市场上买米要一千钱，齐国境内把米卖出去只要十钱，但由于闭关，粮食无法流通。两年后，梁地百姓没有吃的，十分之六的人跑到齐国去了。三年后，鲁梁之君就投降了。这就是经济战，不动一兵一卒而制 敌。

《轻重戊》里还有好几个这样的例子。前面已经讲过，现在我们放弃农业，靠从美国、加拿大进口粮食，自己的农地都拿去开发房地产，生产经济作物，一旦人家把粮食封锁了，那时再退田还耕，恢复农业生产还来得及吗？很多所谓经济学家鼓吹中国经济有多好，欧美经济没救了，将来都要靠中国。这是在自说自话。照这样走下去，弄不好就像鲁梁之君那样不战而降。管子的经济思想有很多闪光的东西，今天还用得 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