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痴情又长情的男人。这一生,他写下过许多深情的句子,被世世传诵,虔诚珍爱。
冷香萦遍红桥梦,梦觉城笳。月上桃花,雨歇春寒燕子家。
箜篌别后谁能鼓,断肠天涯。暗损韶华,一缕茶烟透碧纱。
——纳兰容若《采桑子》
写下这首《采桑子》时,纳兰容若已是一位温润如玉的贵公子,他眉目如画、气度高华,他的身上蕴藏着一种堪比星辉月色的光芒。这样的男人,本来就是用来爱和被爱的。他确实也未曾辜负我们的期待,一生有几许经年,他尝遍过风月相思,一如这首伤心词。
午夜梦回时分,我曾回去我们弥足过的小桥,清香冷冷,宛如你萦绕于怀的味道,远方,似曾相识的乐声若隐若现,当真是一派索然。从梦中醒来,却是料峭清寒,春雨刚停,空气里还停亘着水雾,月色里的桃花,其间的水色,都如哀婉神情。燕子可还是双飞燕?你留下的箜篌可还有谁能奏响?都说断肠人在天涯,我的心,也早已因你碎在天涯。时光匆匆流逝,而我对你的思念却始终不曾停止,就像透窗而入的那一缕茶香,多么像你还在的时候,不绝如缕,经久不息。
纳兰词,是相思词,亦是伤心词。
他走过许多地方,留过许多痕迹,深爱过的人却并不多。心就那么一点大,他无法装下太多的人。诗词是人生的另一个倒影,他的倒影,也如此简单纯粹,如此深情温柔。就好像,他生来便如此。
其实怎么会生来就如此呢?每个人都曾天真无知,懵懂如白纸,有时做事冲动莽撞,粗糙不平;有时任性骄纵,肆意妄为。少年时期的纳兰容若,也是活泼好动,好仗剑,好走江湖的。
父亲的书房收藏是有限的,师傅的知识也是有限的,少年容若如同一块海绵一样,吸收了父辈们所能给予的知识,便睁开眼睛,望向更辽阔的世界。
北京西南门的琉璃厂,是繁华帝都中的一处好去处。这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店铺里的好东西琳琅满目,样样叫人喝彩。但吸引纳兰容若的,却并不是这些新奇玩意儿。他时常来琉璃厂,只是为了这里的几间古玩店、书画铺。
容若最爱的一家书店,是一个秀才出身的赵老头儿开的。这位老学究学富五车、知识渊博,偏偏时运不济,多年考试不中,便在琉璃厂开了一间书店,混混日子。其实老头儿的学识极好,店中搜囊的书籍包罗万象,经史子集,孤本善本,极是丰富。容若慕名而来,便宛如坠入了另一个新奇世界,这里有许多他从未见过的书,小小少年的心,不由鼓动雀跃。
于是,打从知道了有这么一家书店后,纳兰便经常带着书童阿满去看书,他看得认真,每次离开之前都留心记下书页,下次再来接着往下看。一来二去,赵老头儿也不由注意到了这个少年。他见他每次看的书都并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所喜欢读的书,尽是《古文观止》《史书》这些相对艰涩的书,也不晓得是否真能看懂,可看他神色,分明是嗜书如痴。
一次,赵老头儿忍不住,指着《古文观止》里的一段话,成心考一考小容若。容若看了一眼,不惊不躁地回答说:“这段话是的意思是仲尼说‘做人应当知道客气,样样要知道礼节去做’。这是很有仁心的啊,如果楚国的灵王知道应当这样子做,也就不会死在乾溪那种地方了。”
他眉眼俊秀,透着一股灵气,说话时娓娓道来,不见丝毫怯场。赵老头儿心下已喜欢了几分,又见他衣着清贵,显然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旁边已有人认出纳兰容若来,介绍道:“这是成亲王府的纳兰小公子呢。”
生于富贵,却并不耽于富贵。十几岁的少年,能有如此胸襟气度,见多识广的赵老头儿也忍不住夸赞。夸赞容若的,却并不只赵老头这么一个。容若的师傅查先生也十分爱重自己这位徒弟,在他十四岁时便当着众人的面嘉奖说:才舞象勺,已通六艺。
十四岁的少年,若在如今还是备受宠爱的年纪,还是可以仗着年幼娇嗔任性的阶段。容若的十四岁,却已显露出格外早熟的气度。他冷静理智,又情感丰富,熟知人情世故,明事理,解人意,并早早就有了自己的原则和坚持。
彼时,父亲明珠官运亨通,已青云直上。府邸前的朱门,络绎不绝的达官贵人,或来联络感情,或来疏通关系,毫无例外都携带重礼,有些甚至价值连城。明珠为官多年,深谙官场潜规则,对于这些礼物,多数是来者不拒的。
当时流传着一句这样的歌谣:要做官,问索三;要讲情,问老明。索三是索额图,老明,便是明珠。可见,当时明珠是同索额图两分天下,都站在权力的中心。当时明珠家中的总管,亦是财大气粗,等闲不将六七品的官员放在眼中。
容若并不是不知道父亲也有他的无奈,然而对于这种做法,他依旧无法接受。
清者,应出淤泥而不染。连他都知道的:喝凉酒,使污钱,终为祸患的道理,父亲怎么会不明白呢?他曾屡次请求父亲,终止这种行为,然而父亲却只是一笑置之。父亲的冷漠令少年心中郁结不已,父与子之间,第一次出现了严重的分歧。
一直以来,父亲明珠都是容若心中的偶像。实际上,明珠更像是一个传奇。他是家中的次子,除了不能继承世袭的爵位,他所拥有的家庭,足以庇佑他富有且平顺地过完一生。若他愿意成为一个纨绔,那也是可以的。然而,明珠更希望能够依靠自己的双手,反过来庇佑自己的家族。
正是这个浩大而宏远的理想,支撑着这位日后的重臣,一路平步青云。顺治时,明珠从小小的大内侍卫升至銮位治仪正,负责銮驾礼仪,这只是第一步。至康熙时,他如潜藏了多年的宝剑,磨砺了风霜,光芒出众,令人不敢仰望。真正让人看到他的实力的,是在就任内务府郎中时。这个职位说大不大,但工作内容却极其烦琐,涉及皇宫上上下下,从前朝到后宫,大到谋划,小至看人眼色,都极需耐心与天分。
明珠的实力,在这个位置上得以展现。不到三年,官至内务府总管,样样桩桩,无一处不恰当妥帖。圆滑而不失方寸,周到而顾全大局,这就是明珠的人生信念,而他的理想,也在这样的信念里得以圆满。在这点上,容若跟他父亲是截然不同的。
他没有明珠圆滑,他是骨气浩荡的,轻易不会折腰。他也未曾为了所有人的愉悦而伏低做小,文人的情感是直接的,这注定他不会成为一个成功的为官者。他不像他的父亲,却也不像他的母亲。
纳兰容若的母亲,是爱新觉罗氏的贵女。然而,作为清太祖努尔哈赤第十二个儿子阿济格的女儿,这桩婚姻,却并未给她的夫君带来利益。他们成婚时,明珠不过是小小侍卫,而受封为英亲王的阿济格却已在权力斗争中落败下来,被抄家赐死。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中的明珠夫人,性情刚烈,甚至极有几分“铁血”手腕。据说,她十分善妒,有一次明珠在她面前夸赞一位婢女眼睛美丽,次日,她便命人端上一双眼睛给明珠瞧,正是那位婢女的眼睛。
父严母厉,容若便是在这样的贵族家庭中成长起来。不能说没有爱,然而这仿佛和他理想当中所希冀的温柔似水的爱,有所出入。有着一颗柔软的心的容若,理所应当,柔软地爱着身边所有的亲人和朋友,他也希望被如此爱着,然而这个愿望,却仿佛没有按照他所希望的那种方式,得以实现。
世界上最无法选择的,就是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拥有什么样的父母。容若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那么他只能选择改变自己的命运。看着家中堆积如山的财物,听着门外一声声不断的求见声,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迫切地想要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天地之大,他多想要肆意去驰骋,快意江湖,在世界的尽头释放自己的呐喊。
雨夜茫茫,一滴水珠落在庭院白梅间,荡漾开一缕幽幽芬芳。亭台如山川,连绵不断,游廊里的仗剑的少年忽然一跃而出,雨中,他的身影矫捷如闪电,割开雨和天地的相连: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来。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去建功立业,去茹毛饮血,去天南海北辽远天地恣意翱翔,一腔热血起,满怀壮志生,正是如此情怀,激荡出一曲永志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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