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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误心期到下弦

时间:2023-01-0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容我不知轻重,将容若的词换一个模样。容若的相思,沉重如雪,冰冷而令人无法呼吸。可见容若着实才华横溢,博闻强识。这个已是十分高的赞誉,容若的才名,一时为天下所知。未久,容若走科举,前往顺天府应试,毫无意外地,他顺利中举,取得了举人资格。等到容若返回家中,又大宴宾客。

彤云久绝飞琼字,人在谁边?人在谁边?今夜玉清眠不眠?

香销被冷残灯灭,静数秋天,静数秋天,又误心期到下弦。

——纳兰容若《采桑子》

一生别无所好,唯独喜欢品书。便如东坡居士“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执念般,书,亦是我的劫,我的执着。读摩诘的诗,静心养气,仿若尘世之间,处处碧流青石,再焦躁烦恼的心,亦能得以平静;读温庭筠的词,却不由要受一番红尘侵扰,念一念紫陌萦绕,想着天上人间,到底是人间热闹,有多少鬼魅七彩,充实一桩皮囊;读纳兰词,却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在簌簌落叶的秋天,翻开纳兰词,本身便有一种“一卷离骚一卷经,十年心事十年灯”的寂寥。而词中的字字句句,如自有魂灵,活生生地映入眼帘,跳入心城,生生息息都牵动着每一分脉搏的跳跃,跟着他欢喜,跟着他苦恼,跟着他相思,也跟着他流泪。

容我不知轻重,将容若的词换一个模样。或许,用这种方式,我们更能靠近他,轻敛的眉,紧缩的心,温柔地抚去他骨骼间的褶皱。

容若的相思,沉重如雪,冰冷而令人无法呼吸。哪个女子,红尘有幸识得他,有幸承受这一番情深如海。那时,是雪梅,那个有缘无分的女子,徒然走入他的生命,又仓促惊愕地被迫退出,人生没有回头路,他们的缘分,终止在深深宫门阖然紧闭的那一瞬,而原地,空留下容若,很久很久,都不曾忘记她。

不久前,他完成了《杂识》编撰,此书全名叫《渌水亭杂识》。这部书分四卷,囊括万千:天文、文学、地理、历史、音乐……这耗费了他三年的时间,一有空暇,他就匆匆返回书阁。因为容若并不常出来应酬相聚,京城的贵公子们渐渐觉得他是个满身酸腐的怪人,不喝花酒,不爱聚赌,也不跑马斗鸡,只晓得看书做文章,实在是无趣得紧。他们需要一个玩得痛快的朋友,并不同容若行走在一样的人生河流上,久而久之,他们便不再来邀请容若,京城的公子圈,仿佛自动摒弃了明珠家的小公子。

这其实正中容若下怀,这下他就不必担忧奋笔疾书时忽然被谁打断了。著述需要一个清静的环境,他的父亲身居高位,家中客人络绎不绝,实在不算清静。几日后,容若将书稿都搬到了自怡园中。那里本来便是府中的僻静地方,他还亲自设计了三间小茅屋,茅屋落成后,便成了他的天地。

花木葱茏,鸟语泠泠,因为树木郁郁,阳光也并不刺眼,穿行过婆娑的枝叶,落在小窗前时,已安然柔化。茅屋后有几分田地,下人们开垦了出来,种上几畦小菜,一目望去,只觉碧绿可爱,田间间或环绕着曲水浅流,倒极有几分野趣。流水深处,架着一间小亭,穿风避雨,剔透玲珑,半靠着中空的山石,深夏里也借得几许清凉。

看书到疲倦时,他便搁开书卷,往小亭上走一走,有时实在贪凉,也会将书稿搬到亭子里,就地下笔。有时,雪梅也会往此处来,帮他整理书籍,记录文字,收拾章节,也同他讨论问题,毕竟,两人一同想事情,总比一个人来得快,何况,容若一向觉得雪梅更要比自己聪明。

书稿完成的时候,也是她在自己身边,软语浅笑地恭喜,却也为他烦恼:“表哥,你说这部书要取一个怎样的名字才好?”

大俗大雅的,容若都不喜欢,这个问题,他也思索了许久,最后两人商榷决定,不如就叫《渌水亭杂识》。总归是在这间小亭子里写成的书,《醉翁亭记》《岳阳楼记》也借着地名,闻弦而知雅意,这个名字,他很喜欢。

小小年纪,就能编撰成一部书籍。可见容若着实才华横溢,博闻强识。得知此事的国子监祭酒徐元文对他大加赞赏,甚至亲自将容若引荐给家兄徐乾学,道:“司马公贤自,非常人也!”这个已是十分高的赞誉,容若的才名,一时为天下所知。

未久,容若走科举,前往顺天府应试,毫无意外地,他顺利中举,取得了举人资格。那年,他十八岁。这个消息送回成亲王府,府中上下一片欢天喜地,明珠夫人连忙吩咐下人张灯结彩,将偌大府邸,置成一派喜气洋洋的样子。而京城内外的官员听闻明珠家的小公子中举,也借着这个由头大肆往明珠府送礼,大大小小的礼物,搁了好几间屋子。等到容若返回家中,又大宴宾客。

父母这种做派,容若甚是不喜。

他一向是不喜欢应酬的,那种筵席上你来我往的吹嘘奉承,句句都不曾出自真心,却得含笑收下,再客套几句“哪里,哪里”。相比之下,容若更愿意在渌水亭里,听听清风吹过树林的声音,看看夜空被星光点缀的样子,还有,看看表妹那真心的笑意,淡淡的,眼眸却是闪亮如星的。

只是在真心欢喜的同时,她亦觉得心有不甘。为何男子可以行走天下,参加科举,走上仕途为国效力,而女子却只能在深闺之中,相夫教子,操持家务,白白空负了满身才华?这个世道,对女子而言,是何其不公啊!

他安慰她,她的梦想,也是他的梦想。现在,他背负着两个人的梦想在行走,他的圆满,也正是她的圆满。犹记当时雪梅飞红了双颊,一抹淡粉凝在如玉的容颜上,如莲花的盛开。她娇嗔道:“难道你的东西,便是我的东西?”

容若素来端方,那时却不忍促狭,低声道:“那是自然,我早已将你视作我的妻子,夫妻同体,你的东西便是我的东西,我的,自然也是你的。更且别说,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自从互明心迹以来,甜蜜的话说了许多,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像今天这样直白炙热的话却还是头一回,他也是第一次说出隐藏在心底的真心——他早已将她当作自己的妻子,生生世世,便唯她一人。

情深如斯,违背了父母,背叛了家族,交付了彼此有生以来最真诚的心,却终究失散在诡谲的命运河流间。

多年后,深宫中逝去了芳华的她终于敢翻开那一卷《乐府诗集》,那是容若相送的,是她身边如今唯一同他有联系的东西,她始终不敢打开。容若证明爱情的方式是一次次的回忆,刺伤,沉醉,痛不欲生;而她的方式,是懦弱,冰封,深锁,覆盖尘埃。

翻开诗集,一张纸飘零于地,上面的字迹刺痛了她的眼睛,那是此生,他们最后的交集,仅仅落在这几行诗上,却沉重如千钧:一枝春色又藏鸦,白石清溪望不赊。自是多情便多絮,随风直到谢娘家。她反复吟着这首《柳枝词》,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深深镌刻于血肉灵魂里。

吟一字,便觉得痛一次。他曾以这种方式,将爱意缠绵于词句,夹杂在诗集里,盼望她能看见,还追问过好几次她读完后的感受。而今,她却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此时的感受。他说:春色满园,绿意幽深,藏起了一只乌鸦,不远处是望不断的白石青溪。碧空下飘荡着纷纷的柳絮,为何柳树会生出这么多柳絮呢?莫不是因为柳树多情,于是生出了柳絮,借着春风,飘入心爱女子的手心?

冰冷的泪,滑落过苍白的脸,悄然落入墨色,晕开淡淡的悲凉——他们,终究是错过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时如逝水,永不回头。高墙深宫,寂寞如雪,她这一生,也只能是这样了。可她依旧希望,他的一生,还有转圜,还有拥抱爱情的时光。他不一样,他是要背负着两个人的理想,于苍茫尘世间行走的。她想起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情:坚定,执着,燃烧着截然不同于贵公子们的璀璨。那时的他,明亮得令她几乎流泪了。这样的他,一定,一定要继续执着地走下去!

深宅旧梦长,悲欢总是忆昨日。一方绫罗帐中,一方芙蓉梦浅,寒鸦一声声地凄凉着夜色,打更人嗓音嘶哑,敲开了时光流痕。风堂皇入室,卷起案头《渌水亭杂识》,往事如薄暮,而它,依稀是旧日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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