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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君料理花间课,莫负当初我

时间:2023-01-0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期间与明珠长子纳兰容若相交,感情甚笃。时年,距容若染病身故,已有十余年。纳兰容若与顾贞观,便是这样一对可以生死交付的知交。顾贞观有一位好友,名叫吴兆骞,此人才高八斗,生性狂傲,因此得罪了不少名流权贵。因此朝廷上下一口咬定,两家确实联宗。在这桩冤案中,吴兆骞受人诬陷,牵连其中,含冤入狱,亦被流放宁古塔。好友顾贞观为此连日奔走,无奈人微言轻。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为人如纳兰容若,一生坦荡如朗月清风,至情至性。出身满族富贵,却从不自矜于身份;身居五品官职,玉树临风,万花丛中却片叶不沾身,不论是人品抑或才华,都堪称是翩翩浊世佳公子。如斯公子,当情人太凄惘,因为他专情不移,轻易不会爱上谁;当朋友,却是再好不过。

凭君料理花间课,莫负当初我。

眼看鸡犬上天梯,黄九自招秦七共泥犁。

瘦狂那似痴肥好,判任痴肥笑。

笑他多病与长贫,不及诸公衮衮向风尘。

——纳兰容若《虞美人》

容若写爱情的词,情深连绵,像是用尽力气也祈愿着飞过沧海的蝴蝶,单薄,寂寞,却不能不令人潸然泪下。而他写个朋友的词,却口气稳重,如一位白发如霜、嶙峋如骨的老人,干脆利落,隐隐约约带着几分狂傲潇洒。容不得我们要试想,在爱人面前温柔缠绵的容若,和在朋友面前自信明快的容若,究竟哪一个才是更真实的纳兰容若呢?

我们总习惯用定向思维去看待他,觉得他的词哀怨至极,伤心至极,便觉得他是一个憔悴寂寞的人,或许在背灯和月就花荫时,他也曾痛痛快快酣畅淋漓地同朋友把酒言欢,醉笑三万场。

只因公子满心爱慕汉家文化,他的朋友中,倒有许多汉人。朱尊彝、陈维崧、姜宸英……皆是一时才俊,亦是汉学集大成者。而在这些朋友之中,相交最深的,或许便是江南名士顾贞观了。这首《虞美人》,原题中有“为梁汾赋”字样,顾贞观,字远平,号梁汾,江苏无锡人。显而易见,这是一首赠友人的词作。而这个能够令纳兰容若亲手相赠诗词的朋友,不是别人,正是和容若并称的清代文人顾贞观。

这位顾先生,说来也算是一代才子。他出身清流门第,曾祖为顾宪成,是晚明东林学派的领袖人物,祖父曾出任四川夔州知府,父亲顾枢,亦是当时身负才名的名士。顾贞观家学渊源,且聪颖好书,自幼便有才名,工诗文,善辞赋。康熙五年,中举,擢秘书院典籍。期间与明珠长子纳兰容若相交,感情甚笃。康熙二十三年,告老致仕。时年,距容若染病身故,已有十余年。他们相差十九岁,几乎是两代人,三岁一个代沟,六个代沟也不能令这场友谊有所失色。

纳兰容若与顾贞观,一位是满洲贵族,一位是汉家才子,身份上的差距,未曾令他们的友情有所却步。他们的相交,一时传为佳话,距今亦无所失色。容若病故后,归田的顾贞观晚年致力于整理故友遗作,最终整理出《侧帽》集。有友如此,想必九泉深处的容若,必然颔首微笑。

他们相识的最初,是典型的因诗会友。

有时候,很羡慕古人的这点,他们造就了如斯灿烂的中华文化,翻覆了五千年的华表云烟,却有时单纯如孩童,笃信字如其人,人如其文。因为一首诗或一篇文章,便留下一段千古传诵的友谊佳话,生死均可以交付,就连身后事也坦然相托。纳兰容若与顾贞观,便是这样一对可以生死交付的知交。

他们结识于一场牢狱之灾。顾贞观有一位好友,名叫吴兆骞,此人才高八斗,生性狂傲,因此得罪了不少名流权贵。他的“狂”,是实打实的,一次筵席间,他遇见名士汪钝翁,竟然狂言道:江东无我,卿当独秀。如若江东没有我吴兆骞,那你汪钝翁便是数一数二的了。狂倒如斯地步,是很难不为人所嫉恨的。吴兆骞虽然个性飞扬,当朋友却是一位真朋友。因此,顾贞观和他的私交极好。

清代发生过好些科场案,有一些是确凿无疑的,有些却是无中生有,借题发挥。而顺治年间,震惊朝野的“南闱科场案”,便是其中一例。

顺治十四年,一位官员凭落第士子们的道听途说,向顺治皇帝参奏,举人方章钺与主考大人是“联宗”关系,理应回避,然而他们并未回避,也并未上禀。皇帝闻奏后下旨,正副主考一并革职,并抓来考生方章钺严刑拷问。

实际上,方家并未同主考官有过联宗关系,奈何圣旨已下,一切已成定局,皇帝不可能诏告天下,说是自己误信传言,导致朝野动乱。因此朝廷上下一口咬定,两家确实联宗。

最后,所有的考官全部绞斩,家产没收,妻子儿女全部沦为奴隶;考取的八个考生每人均狠打四十大板,没收家产;这群考生连同他们的父母、兄弟、妻子全部流放到宁古塔。在这桩冤案中,吴兆骞受人诬陷,牵连其中,含冤入狱,亦被流放宁古塔。

好友顾贞观为此连日奔走,无奈人微言轻。在偌大的皇权之前,他们都只是一抹随意碾压的魂魄,卑微如蝼蚁,有谁能听见他的呼喊?吴兆骞的冤枉,不是第一桩,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桩。顾贞观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悲痛忧愤之下,他愤然写下两阙《金缕曲》:

季子平安否?便归来,平生万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然骨肉,几家能够?

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只绝塞、苦寒难受。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宿昔齐名非忝窃,试看杜陵消瘦,曾不减、夜郎潺愁。薄命长辞知己别,问人生、到此凄凉否?

千万恨,为君剖。兄生辛未吾丁丑,共些时,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词赋从今须少作,留取心魂相守。但愿得、河清人寿。归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传身后。言不尽,观顿首。

这两首满怀悲愤伤心之词一时传遍京城,当时年纪尚轻的容若,也读到了这两阕词。他为词中的慨然悲凉所感染,读书人虽手无缚鸡之力,却有的是一腔热血,和铮铮傲骨。

顾贞观是一介白丁,手中无权,以词发愤,是情理之中。那么自己身处权贵高门,若是路见不平,亦不敢伸手过问,这难道便是圣贤书所传授教导的为人处世之道吗?他不仅出于义愤,也深深地为顾贞观和吴兆骞两人之间足以生死相许的友情所感动,死有轻于鸿毛,兄友之情,原来也可以重于泰山。

少年毅然而起,恳求父亲伸出援手,帮一帮困顿之中的吴兆骞和顾贞观。或许是长子清正的胸骨震惊了明珠,又或许是顾贞观的慷慨意气感动了这位权倾朝野的名相,在长子执着不休的请求下,他终于允诺,在五年之内,必定生还吴兆骞。

果然,康熙二十年,吴兆骞离开偏僻苦寒的宁古塔,风霜满面地回到了京城。虽然他归来已是萧索鬓白的残暮之人,但若非是明珠父子的有意相助,他此生未尝能回到故乡,或许便病死他乡,尸骨无归。二十三,这样一个轻飘飘的数字,在短暂的人生中,却是那样沉重。人生,至多也不过百年时光,二十三年已足够青春少艾的年轻人步入中年,也足够年富力强的中年人变成花甲衰弱的白发。二十三年的苦难,犹如冷厉的刀,深深磨平了吴兆骞的心高气傲,留存下来的,唯余满腹才华。

望着暮年的朋友憔悴不堪,顾贞观与纳兰容若都是感慨万千。吴兆骞心里,看着已非昨日模样的京城,看着两位为自己多年奔走的友人,抑制不住老泪纵横。他未想,自己年轻轻狂,孤傲之下还能有顾贞观这般不惜奔走数十年的旧友,还有纳兰容若这样正直善良的小友,虽然他们还不曾见过面,他却早在还在宁古塔时,就勾勒过他的模样,他应该是一个俊秀而坚持的年轻人,今日一见,果然是如此。

这些年间,容若和顾贞观已成为好友。他们皆是才华横溢之人,性情相投,于诗文的领悟上,更像是一对同胞兄弟。自古来,词的地位不如诗,时人喜爱词虽多,敢直言不讳的却还是罕见。出身满族权贵之家的容若却敢大胆直言,他钟情于词,他也要立志以填词度此生。

难得的是,顾贞观的态度和容若是一样的,他们都不拘泥于尘世枷锁,视人间教条如无物,放纵不羁,醉卧高歌。有了这样一位赤诚的朋友,是容若短暂生命里的一缕阳光、一坛美酒。

怪乎他在赠与顾贞观的《虞美人》中肆意笑骂:幸好此生有你,同我一起作“花间词”,人间汲汲庸碌魂灵,他们能够登天梯入仙境有如何,清冷高贵的天宫未必快活至极?还不如你我,相知相交,纵使身处地狱幽冥,有故友相伴,何尝不是一场酣梦?瘦也好,肥也罢;狂也好,痴也罢;失意也好,得意也罢,人生无非是行走在夹道里的一场幻境,他们愿意青云直上的便自请亨通,而我们,自有一番自在天地。

后来,纳兰容若、顾贞观、吴兆骞三人,就成了知交相许的好友。有情有时候或许就是如此,经历过漠海霜雪,最终才沉淀如金。他们时常相聚一堂,时而饮酒话诗词;时而高歌长笑;时而放纵情怀挥墨如雨。和知心朋友在一起的时光,过得快且从容,纵使闲叙几句家常,也觉得分外惬意,那是一种只有朋友才懂的惬意。

只是,好景不长,苍天难容人长久。回到京城不过几年,吴兆骞便病重卧床。多年的塞外生活,早已耗干了他的心血,或许是圆他一个梦,让他在人生最后的时光可以再度归来。能有这样的欢聚,能在朋友相伴下走完这一生,是曾经的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此生有友如此,善哉,善哉!未久,吴兆骞逝于京城,顾贞观和纳兰容若听闻挚友讣告,不由潸然泪下。他曾一去二十三年,此去,或许只有在黄泉碧海之下,才能相见了。

明朝匹马相思处,知隔千山与万山。容若曾于笔下,满怀怅然地追忆着逝去的故人。其实何止千山,何止万山,却都是那样沉重,重到心口有话,亦无法吐露半个字。幸而还有顾梁汾,还有一些同道好友,不至于寂寞到极处,伤心到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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