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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十年踪迹十年心

时间:2023-01-09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而读到容若的这一句: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古时女子丧夫,要为他守节多年甚至是一生,但男子不受这样的束缚。容若为卢氏三年不娶,在当时可以说是一个异类了。容若是二婚,官氏却是初婚。这种恶性循环,加之官氏的父亲和伯父,令容若倍受压力,未免更加不喜这个新婚的妻子。官氏的付出,容若并不是没有看到。

最早在古诗里看到“相思”这个词,是在王摩诘的《红豆》里: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从此,红豆亦成了相思。又听得王菲唱过:还没为你把红豆,熬成缠绵的伤口,然后一起分享,会更明白相思的哀愁。林夕写的歌词哀婉得很,连转承启合都觉得受了情伤,让人觉得相思最本真的模样,其实就应该是哀愁。

一天,一月,一年。对于现下的饮食男女来说,用年为单位算计的时间,就觉得极其奢侈漫长。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哪还有那么多时间用来与情感搏斗,合则来,不合则散。现代人是干脆利落的,痛苦懊丧也不过短短几日——生活的压力已令人无暇回顾生命的苍白或精彩,唯有夜间入眠时,一声怅然的叹息罢了。

这时候,倒是羡慕极了古人的单纯和赤诚。他们可以用十年的时间来相思深爱的女子,还可以用十年的光阴来悼念一段逝去的感情。苏轼在《江城子》中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这是他悼念亡妻王弗的。有人说,写出来的诗词虽然情深似海,实际上苏轼不是很快就娶了王弗的堂妹,身边还有美妾朝云,日子过得很是潇洒呢。

说出来的话和心里想的事虽然有时确实不一样,人如其文的原则也不是在哪里都畅通无阻的,可是我总愿意相信,苏轼在写下《江城子》时心中是酸楚凄凉的,因为相思至极,才能字字都如同泣血。

而读到容若的这一句: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忽觉得鼻子一酸,心里便如并刀破柠檬,冲得眼睛酸涩。

银床淅沥青梧老,屧粉秋蛩扫。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纳兰容若《虞美人》

用十年的来怀念一个人,来追念一段情,每个日夜都很难熬吧。况且,那个人已经无法再回到你身边。纵使如苏轼,有了新妻,有了爱妾,总归是人不如旧。容若亦是一样。任凭世间女子千万,燕瘦环肥,羞花闭月,却再也不是心中最温柔熨帖的旧影。

康熙十九年。纳兰容若续弦官氏。

卢氏亡故后,他再没有续娶的心思。正妻这个位置,他想要永远地为她留存着。因为在他心里,并没有谁能取代她,成为他的妻子。古时女子丧夫,要为他守节多年甚至是一生,但男子不受这样的束缚。至多一年,他就可以再迎娶新人。倒是真的“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了。容若为卢氏三年不娶,在当时可以说是一个异类了。但明珠绝不可能容许自己的长子成为世俗中的异类,在他眼中,既然容若是他的儿子,自幼享受锦衣玉食,从无受过俗世烟火的苦,那么他也必须承担起家族的责任——开枝散叶,将家族的荣耀延续下去。

容若的弟弟揆叙和揆方是他成年后,明珠的老来子,年纪尚幼,而两个孙子也都还小,对于明珠来说,家族的传承者还不够多。他给了他三年去平复心情,已经足够了!这一次,他要细心挑选,不能再放纵下去。

明珠为容若挑选的瓜尔佳氏,也就是官氏,门第极高,出身煊赫,是王公贵族家出来的小姐。她的父亲颇尔喷和伯父倭赫,都是位高权重的高官,还是容若的顶头上司,比卢氏的出身,还要高上几分。

他无法反抗父亲的决定。唯一的反抗,就是对这桩婚事的消极和冷漠。他见过太多世代簪缨的贵族女子,因为身份的高贵便觉得自己是高高在上的,根本不会体贴入微,无微不至,甚至连柔声细语都难得一见。她们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趾高气扬,刁蛮而任性。容若对他的第二任妻子并不怀有期待,她只是一个适合当纳兰家族长媳的女人而已,何况,她的适合,仅仅表现在她高贵的背景上。

这是一桩赤裸裸的政治联姻。

官氏的祖父图赖,是跟随皇太极征战天下的名将。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曾助他大败李自成麾下大将刘宗敏,扬州斩杀史可法,生擒福王朱由菘。可以说他是汉族的魔鬼,满族的英雄。这样的家族,是真正的世家大族,自然是联姻的上佳之选。至于未来儿媳的性情是否柔顺妥帖,对明珠来说,似乎并不那么重要。

果然,容若对官氏非常失望。如果说婚前,他并不曾对她怀有期待的话,那么婚后,他对她是极其失望的。他曾以为,跟她之间虽然无情无爱,却也能维持表面的繁华与和平,他愿意给这个女人身为妻子的尊荣,纵使他并不爱她。她是一个生性任性的女子,做事颇为霸道,多年来养成的性格令她在成为他的妻子后,依旧处事嚣张。

但再骄傲的女子,也渴慕丈夫的温情。容若是二婚,官氏却是初婚。还未出阁的姑娘,也曾偷偷幻想过夫君的模样。她不在意他已经是结过一次婚还有几位妾室的男人,哪个世族的男子不是三妻四妾的?他那样有才华,那样清俊沉稳,对待前妻又那样深情,成为他的妻子,大约也是不错的吧。她想过关于他的许多事情,也设想过未来琴瑟和谐的美好,这些零零碎碎的枝叶藤蔓蜿蜒起来,编织了一个美梦,在美梦的底下,她唯独不曾想过:他的心里已经被人填满了,再也没有容下第二个人的分寸地。

新婚之夜,红烛垂泪。凤冠霞帔的新娘坐在床上,同样一身红衣的新郎推门而入,他的身上,是微醺的酒气。官氏忍不住抿嘴笑了笑,本来就不多的羞涩局促顿时消失无踪。他驾轻就熟地取下她的盖头。眼前视线顿时堂皇地亮了起来,官氏毫不害羞地打量着她的丈夫,一双眼眸,爽快而英气,唯独没有一点温柔似水的影子。

原来她和她,是那样不同的女子。

容若黯然地垂下眼眸,意兴萧索。他想起上一个新婚之夜,新娘似羞还怯的容颜,如一朵纯净的水莲花,登时根植在他心里。他几乎是本能地,便冷落了官氏。那不是他喜欢的女子,而每次相见,她总是能令他想起卢氏,难免就觉得她更加不好。这种恶性循环,加之官氏的父亲和伯父,令容若倍受压力,未免更加不喜这个新婚的妻子。

其实官氏心底亦是一个善良的女子。即使跋扈骄纵,她却是满心地想对容若好。她也是聪明人,看得出容若心底还有着亡妻的地位。不是不心酸怅然,然而再多的伤感,也无济于事。因为爱,便要低到尘埃里,在尘埃里落泪,那是骄傲如官氏,不能允许的。就算深爱,她也不允许自己折损尊严,让旁人看出自己的劣势。表面上,她依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贵族女子,私底下,她开始学着卢氏,温柔待人,也温柔地对待丈夫。

在容若面前,她放下了所有骄傲,学着讨他的欢心,也学着细心照料两个年幼的继子,还忍住嫉妒和不甘心,同颜氏等妾室和平相处,甚至知道他在外面还有一个女人,也生生忍住,不动声色。官氏的付出,容若并不是没有看到。他也深知,她只是一个不得不屈从于家族安排的女子,她也像他一样,在家族存亡之前,只能牺牲自己,她能为自己努力去改掉骄矜的脾气,学着做一个温柔敦厚的主母,已是不易。

但他还是没办法爱上她。

那就是爱情吧。从来都不因理智左右,也不会因为怜惜和愧疚就辗转成爱。那只是一种疯狂到毫无理由的情感,源于最真实的那个自己。所以,在这段婚姻的角逐里,注定了官氏怅然伤心,也注定容若继续沉沦徘徊。

挑灯坐,坐久忆年时。薄雾笼花娇欲泣,夜深微月下杨枝。催道太眠迟。

憔悴去,此恨有谁知?天上人间俱怅望,经声佛火两凄迷。未梦已先疑。

——纳兰容若《忆江南》

又是一个清冷如霜的夜晚。月色凝结,铺陈于青砖,如一场夜雪无声而来。在窗前独坐了许久,看薄雾凄迷,听落花扑簌,伤心落泪的有谁?在深灯倦烛间流连不去地回忆过往?记忆是无锁的牢笼,随时随地就可以破门而出,重获自由。但是心不愿意,只想无休止地埋藏在往日的欢情里,任由相思堵塞,悲伤淤积。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他情愿在枷锁里斩断羽翼,只为一人阑珊清减。天上人间,碧落茫茫,可还寻得到,那个淡缈的身影?温柔已破碎,一颗心也已残损不堪。灯火佛声里,轻声念诵,祈求来世在红尘中邂逅重逢,恍惚里,仿佛又看见她从容的笑意,将阴阳的距离,化作咫尺的遥远。

他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在诗词的世界里,怀念着逝去的妻子。官氏无声地看着他逐渐憔悴,却无能为力。她终于醒悟,就算自己做再多努力,他也不能回过头,多看自己一眼。他心里的世界,只得一次珍重,那是给卢氏的。

纵有来生,他也已约定了那个无福的女子。而她,只能是他锦绣人生里,一朵寂寞的锦上花。可究竟是谁负了谁,谁又能恨上谁?皆是苍茫世间的可怜人,相逢何必怨憎。

多么苍白的婚姻。他无言,她亦无奈。错的是命运,错的是时间。她太晚遇上了他,本以为有一生来挽回,可他已等不起,也无心再去品尝一段或甜或涩的爱情。青灯白发,紫夜寒鸦,终究只能是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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