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马是一种黑白木刻版画,将神像印在巴掌大小的五色土纸上,用于祈福或消灾辟邪。它是云南民间最奇特的事物之一。然而,你在花花世界里和它不期而遇却失之交臂也并不奇怪,因为即便它高踞于农家大门上也毫不起眼,更何况它通常在祭祀后化为灰烬;你从未听说过它也算不上孤陋寡闻,因为哪怕土生土长的云南人对它也知之甚少,许多城里的年轻人甚至一无所知,乡下熟知它的老人则敬而远之——这些神邪,没什么事还是不去招惹的好。
头一次见到甲马是在大理喜洲古镇的街头,许多人家的门楣上都张贴着“利市仙官”和“招财童子”,一打听,原来是“财神纸”,做生意的人家贴在门口图个吉利。后来知道,喜洲有经商的传统,当地商人请财神回家蔚然成风。除了“利市仙官”、“招财童子”、“金甲财神”等财神纸,常见的甲马还有路神、桥神、畜神和土地神等,最常见的灶神“东厨司命九灵灶君”是贴在厨房里的,过小年送灶的时候,要把旧的灶神像揭下来,年三十接灶再贴上新的。云南甲马的种类极多,大多数甲马平时很难见到,它们在名目繁杂的祭祀活动中才现身,随即被烧掉。
我收集的甲马大部分来自巍山。在巍山古城菜市场边的一条小巷里,我在一个杂货摊上偶然发现了这些成卷堆放的甲马,总共六七十种,价格很便宜,0.2元一张,我便每样挑出两张,摊主一直满脸疑惑地站在一旁看着,终于忍不住问我:“你到底要请哪个嘛?”“我哪个都要。”“哪个都请是做哪样?”“不做什么。我收集呢。”摊主听罢大惊失色,连连摇头:“收不得收不得!甲马纸咋个能随意收!”这个憨厚的中年妇女脸上惊惶的表情,折射出云南民间对甲马的敬畏之心,正是这种敬畏心,使甲马千百年来在这片高原上悄无声息地流传着。
民间为何会对甲马心生敬畏?甲马亦称纸马。古代以牲畜祭祀,秦俗用马,后来演变为木马,唐代改用纸马祭祀,后世在纸上画神像,祭祀完毕后焚烧,称为纸马,北宋时期随着雕版印刷的兴起,木板印刷的纸马很快流行起来,历经元明清三代而不衰。由此可见,自古以来,甲马都被用于祭祀,是人与鬼神沟通的媒介,在云南楚雄的一些地区,甲马也被称为“叫魂纸”,当地还流传着一种专门用来驱鬼除祟的“倒甲马”,令人联想起茅山道士用桃木剑和符纸降妖捉鬼的情景——现实中或许从未有人亲眼目睹过,电影里却是常见的。在《水浒传》里,梁山好汉戴宗人送外号“神行太保”,每每作“神行法”,事先都要在两条腿上拴好甲马,拴两个甲马日行五百里,拴四个甲马日行八百里,速度都能赶上现代的汽车了,真有这种法术的话,实在值得向全民推广,大利环保,但很遗憾,这只是小说家的虚构。相形之下,纪晓岚在《阅微草堂笔记》中记载的一件事就令人将信将疑:纪晓岚的长子纪汝佶病危,家人依风俗给他烧了一张甲马,纪汝佶突然睁开眼睛叫道:“我那匹马怎么瘸了一条腿?”家人吓了一跳,赶紧去查看,原来烧甲马时不小心把甲马上那匹马的马蹄给弄花了。在尽收当时天下奇闻异事的《阅微草堂笔记》中,这件事不值得大惊小怪,但它发生在纪晓岚的儿子身上,这位名满天下、三朝为官的大学者没有理由凭空杜撰出这样一件事,何况那年头也不兴炒作。如果这件事属实,那么我们不得不怀着一颗敬畏的心来重新审视我们的世界,这个被现代科学解剖到离子、介子单位的现实世界之外,难道真的存在另一个世界,而甲马,是否真的是通向那个世界的一扇门?
甲马几乎遍布云南各地,有的地方叫甲马,有的地方叫纸马,行话则叫“纸马板板”。分布虽广,但除了楚雄彝族和大理白族,鲜有其他少数民族使用甲马,使用最多的还是汉族——甲马正是他们的祖先带到云南的。从汉代起就陆续有汉族人迁入云南,明清两代因“调北填南”而涌入云南的汉族移民更多达百万之众,他们不但带来了内地的生产技术,也带来了内地的风俗和文化,其中就包括甲马。移民们在高原上安家落户,甲马也随之落地生根。接踵而至的时代变迁中,云南甲马并没有如内地甲马那般纷纷枯萎凋零,而是像郊外的野花一样肆意盛开。事实上,在这片自古以来各种文化碰撞交融的土地上,它开得更绚烂了。当地的彝族和白族接纳了它,又按照本民族的习俗来使用它,于是,原本只是几个熟脸轮流唱戏的方寸神坛上顿时热闹了起来,五花八门的本土神灵竞相粉墨登场,特别是大理白族将本主信仰嫁接在甲马上,阵营庞大的本主队伍使当地甲马变成了令人眼花缭乱的神怪世界——据不完全统计,云南全省有上千种甲马,仅洱海地区的甲马就不下400种。
即便民间对甲马怀有深刻的敬畏之心,它们看上去也并不令人生畏,而是像儿童的铅笔画一样拙朴可爱,有的甚至显得幽默和荒诞,让人忍俊不禁:譬如“邋遢关”,画面中赫然是一个几天没洗脸的脏娃娃;譬如“岩神”,分明是一个从石头缝里钻出来的小人正在生谁的气;再譬如“雷神”,看上去就是一只大鸟直挺挺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握着一把小锤。这正是我收集甲马的原因,我并没有研究民俗的嗜好,却也被深深地吸引着。这或许是因为,甲马是以木刻雕版印刷的,传入云南后不断扩军的过程中肯定需要刻制大量雕版,不同于人们熟谙的玉皇大帝、黑白无常,许多本土神灵并没有既成定式的形象,刻制雕版的手艺人可以按照当地的风俗甚至自己的理解去创造他们的形象。
在一定程度上,民间等同于乡间。席卷全国的城市化浪潮也弥漫于云南,城市在一年年膨胀,乡间在一寸寸萎缩,民间在一点点消失,所以各地的街子上,甲马越来越难得一见了,反倒是印甲马的木刻雕版不时能见到,这意味着:用甲马的人日渐减少,印甲马这个行当的生存空间也日渐逼仄,卖掉了印甲马的“木板板”,也就放弃了这个老行当。事实上,以印甲马为生的绝大多数是老人,通晓每一种甲马用途的仍然是老人,假以时日,在钢筋水泥丛林的上空,甲马的最后一缕灰烬随风而逝,远去的神灵不知会怀着怎样的心情,俯瞰这曾经开满了野花的大地。
· 流行于滇西北地区的几种甲马。
云南民居不光是各个古城古镇里的三合院或四合院、“三坊一照壁”或“四合五天井”,而更多像沙粒一样撒在广袤的乡间,朴素而优雅,并因文化背景、地理环境、生产与生活方式的不同而异彩纷呈。举个例子,云南各地最常见的土掌房,用唾手可得的红土为材料制成土砖,建起的房子既实惠又结实,但在大理坝子,土掌房就比较少见,房屋和庭院大多为石砌,早在南诏时期就“巷陌皆垒石为之”,这是因为当地盛产石材,而且冬春季节风很大,石木结构比土木结构更适宜居住。
云南千姿百态的民居中,哈尼族民居给我的印象尤为深刻。哀牢山中的哈尼梯田作为世代哈尼人与土地较劲的成果而举世闻名,哈尼民居同样传达着人与土地亲密无间的关系。哈尼民居也可算是一种土掌房,只不过当地的土质偏白发黄,房屋不是灰白色就是米黄色,加之气候炎热多雨,屋顶的坡度很大,使哈尼民居看上去犹如童话中的小屋,分外可爱。有人戏称哈尼民居是“蘑菇房”,也许该更准确地称为“菌子房”——它们的确是从脚下的泥土里长出来的。
· 大理州云龙县境内的诺邓村中,“方正如印”的“一颗印”式民居比比皆是。诺邓是一个上千年不曾更名换姓的白族古村落,也是云南历史上最重要的盐井之一,明清两代曾富甲一方、繁华一时,商旅往来不息、马帮络绎不绝。诺邓因盐而兴,也因盐而衰,到了现代,井盐一落千丈,诺邓也辉煌不再,唯有依山而建、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民居壮观依旧,一如清康熙年间云龙知州王符的描述:“……峰回路转,崇山环抱,诺水当前,箐簧密植,烟火百家,皆傍山构合,高低起伏,差错不齐。如台焉,如榭焉,一瞩而尽在眼前。”这位颇有文采的知州大人告诉我们,诺邓虽韶华不再,面貌却和几百年前没什么两样——建筑,实在是凝固的历史。
· 大理坝子里两种常见的民居:就地取材、“垒石为之”的民宅和多见于喜洲、周城一带的白族四合院。
· 迪庆高原上的藏族民居常以桦树皮覆盖屋顶,看上去有一种别致的美感。
· 大理州剑川县沙溪古镇的桶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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