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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喜洲看房子

时间:2023-02-0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喜洲,大理的一座千年古镇。即便常常流连忘返,到喜洲的游人也大多在“鹭鸶神树”下驻足片刻,拍几张照片就步履匆匆地跟着导游进镇子里去“看老房子”了——作为大理旅游的一处著名景点,喜洲以“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白族古建筑群”而闻名,祠庙寺观等不计,单喜洲镇上就有150多院明清到民国时期的古民居,算上周边村子里的达600多院。· 白鹭也算喜洲的居民,它们从未被打扰过。· 喜洲古镇的民居。
到喜洲看房子_云的南方:从大理、丽江到香格里拉

前两年,央视播放过一则环保公益广告:一群白鹭在枝头嬉戏,树下是灰瓦白墙的民居,背景则是一座云雾缭绕的大山。画面充满了诗情画意,旁白也很优美:“这是它们的家园,生命在这里繁衍,有个安宁的栖息之地,是快乐的,它们的树下是居民区和小学,可它们从未被打扰,当清晨来临,人们和鸟儿一起醒来。”广告让人看了怦然心动,去过喜洲的人还会脱口而出:“是喜洲!”——此情此景,唯喜洲才有。

喜洲,大理的一座千年古镇。放眼望去,苍山洱海之间,绿油油的沃野包围着密密麻麻的屋舍,到处是“漠漠水田飞白鹭”的景色,广告中白鹭栖居的大榕树就在小镇入口处,上百只白鹭起起落落打打闹闹,近在咫尺的大丽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它们也置若罔闻,有时还会到邻居家串串门——大榕树紧挨着喜洲小学,古香古色的校舍其实是旧时的学堂。白鹭们若有所思地立在飞檐翘角的屋顶上,或者在铺着青石板的校园里漫不经心地踱步,飘渺的香烟从小学对面的紫云山庙随风而来,“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朗朗书声中,一切都恍如梦境——中国古人关于家园的梦境。

这个梦在喜洲做了上千年,至今不曾被打破、被吵醒。早在1300多年前的唐朝初年,时称“大厘”的喜洲就是一座繁华的市镇,称雄一方的南诏曾定都于此,在《南诏德化碑》中,它是“流波濯锦”的手工业发达之所,在《云南志》中,它是“邑居尤众”的人烟繁盛之地。“大理”之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很少有人知晓,“大理”正是由“大厘”演变而来,换言之,发源于喜洲。事实上,大理的千年梦华,特别是近代工商业,都同喜洲血脉相连。

即便常常流连忘返,到喜洲的游人也大多在“鹭鸶神树”下驻足片刻,拍几张照片就步履匆匆地跟着导游进镇子里去“看老房子”了——作为大理旅游的一处著名景点,喜洲以“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白族古建筑群”而闻名,祠庙寺观等不计,单喜洲镇上就有150多院明清到民国时期的古民居,算上周边村子里的达600多院。这些历尽风雨的百年老宅,哪怕人去楼空或年久失修,也透出当年的气派,让人不禁想起老舍先生笔下风华正茂的喜洲。

1941年初冬,客居昆明的老舍几经辗转来到大理,看望从武汉西迁云南、落户喜洲的华中大学的老友。飘摇乱世中的车马劳顿显然让他疲惫不堪,看到如今令无数游人心驰神往的洱海也觉得“像一条河,不成为景”。然而到了喜洲,老舍顿时眼前一亮:“喜洲镇却是个奇迹。我想不起,在国内什么偏僻的地方,见过这么体面的市镇。”在喜洲小住,所见所闻更是让这位年轻时留学英伦的作家赞叹不已:“进到镇里,仿佛是到了英国的剑桥。街道很整齐,商店很多。有图书馆,馆前立着大理石的牌坊,字是贴金的!有王宫似的深宅大院,都是雕梁画栋。有许多祠堂,也都金碧辉煌。”

时至今日,一座座韶华不再的深宅大院依旧让慕名到喜洲的游人啧啧称赞:随便走进哪户人家,不是“三坊一照壁”,就是“四合五天井”,不是门楼上遍布着石刻,就是房檐下饰满了木雕。主人们通常并不介意这些不请自来、东张西望的陌生人,有时还会放下手头的活儿,指指点点地告诉来客,门前的牌坊寓意何在,堂前的牌匾又所从何来——这里的一砖一瓦都见证着并不遥远的历史,那些茶马古道上马帮如织的岁月,那些喜洲商帮叱咤风云的往事。

· 白鹭也算喜洲的居民,它们从未被打扰过。

喜洲当地最常见的公共交通工具,既不是公共汽车,也不是出租车,而是马车。矮而结实的云南马拉着三排座的两轮车往返于镇子和周边村庄,它们在布满了昔日豪宅的老街上哒哒哒地跑过,这最为日常的一幕在都市来的游人眼中也饶有情趣,倘若了解喜洲的过去,还会觉得意味深长。喜洲镇上比比皆是的古民居,大多是当年喜洲商人建造的。中国商人似乎历来不乏传统,就像今天,在国内赚钱、到国外定居就渐成一项传统,但在过去,情形恰好相反,商人们普遍在外经商,回家置地建房。山西商人如此,故而有乔家大院、渠家大院;安徽商人如此,故而有西递、宏村;喜洲商人亦如此。与晋商、徽商如出一辙,喜洲商人的原始资本也不是在家攒出来的,而是天南海北淘来的,其中大部分都来自茶马古道。

在云南,历史上有无数城市与村庄、无数家族与家庭、无数兴衰沉浮与悲欢离合都同茶马古道息息相关。连接滇藏的古商道,今日被统称为“茶马古道”。与其说它是一条路,不如说是一张错综复杂的交通网,但主干非常清晰:从云南普洱出发,北上经大理、丽江进入藏区,一路西行至拉萨,继而向南穿越喜马拉雅山到达尼泊尔、印度。它不但是中国西南最重要的古代贸易通道,也无疑是世界上风险最高、最具挑战性、最富传奇色彩的“淘金路”之一,沿途不但须克服高山险阻、激流大江、森林猛兽,还要面对盗贼、土匪、流寇的威胁,有人盆满钵满,也有人穷困潦倒,有人衣锦还乡,也有人客死他乡。

与昔日山西人不甘受穷而“走西口”何其相似,喜洲人踏上去日苦多、前途莫测的茶马古道同样是被逼的;不过,摆在山西人面前的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式的贫困,世居坝子的喜洲人处境却不尽相同。山间的盆地,云南人称“坝子”,它几近富庶、繁华的代名词,全省1400多个坝子加在一起也只占总面积的6%,却集中了1/3的耕地和2/3的人口,重要的城市无一不是建在坝子里。大理坝子不但四季如春、风景如画,物产丰饶、人烟稠密更是出了名的,村庄星罗棋布、良田连绵不绝,尤以喜洲一带的地势最平、村庄最多、人口最密,仅周城村就有1500多户,8300多人,周城也是全国最大的白族村庄。

· 喜洲古镇的民居。

然而,坝子的富庶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土地(农业经济)上,摊到这么多人口头上就大打折扣,“温饱不愁,想富不成。”人口膨胀时甚至会造成生存危机:耕地并不会随之增长,而只会因为人口增加、住宅扩张而缩减,人均耕地面积也骤然下降。据《大理县志》等史料记载:清嘉庆、道光年间,大理坝子人口剧增,仅大理古城就有13000余户、60000多人,“充塞四隅,殆无隙地,”连粮食都不够吃了,“生计日艰,穷则思变,于是合群结对旅行四方。”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大批喜洲人背井离乡,从最苦最累的马帮起步,最终成就一段近代史上的商海传奇。直到今天,茶马古道的尘埃早已落定,藏区各地乃至东南亚各国,仍随处可见大理商人特别是喜洲商人的身影,而他们的愿望也和祖辈别无二致:挣够了钱回家乡养老。

喜洲商帮虽不足以同晋商、徽商等相提并论,但在西南地区,它曾是一支举足轻重的商业力量。清代后期,喜洲帮和腾冲帮、鹤庆帮并称为“滇西三大商帮”,名扬茶马古道。进入民国时期,大势所趋之下,全国各地的商帮纷纷式微,喜洲商帮通过“走印度,跑缅甸”,将经营重心转移到国外,有效地延长了商业寿命,同时将大量资本投入加工、制造、采矿、水利和电力等近代工业,不但没有衰落,反而蒸蒸日上,一跃成为滇西乃至云南数一数二的大商帮。到了民国后期,满共1000余户人家的喜洲镇上,竟有坐商180多家、行商240多家,其中不乏豪商巨贾,有“四大家,八中家,十二小家”之说。

说到喜洲商帮,不能不提严子珍和他创办的“永昌祥”商号。严子珍之于喜洲商帮,一如胡雪岩之于徽商,而“永昌祥”之于喜洲商号,也几近“日升昌”之于山西票号。“永昌祥”以茶起家、因茶发迹,涉猎虽广,生丝、布匹、药材、山货、金银等几乎无所不包,但茶始终是命根子。严家人经营茶,远远超出了当时茶商买进卖出、贩来贩去的俗套,而是集种植、加工、包装、销售于一体,甚至可以说对茶业贡献良多:严子珍执掌“永昌祥”时发明了沱茶,这种酷似小窝窝头的紧压茶不但便于马帮运输、更耐储藏,口感也更醇厚,至今畅销不衰;长子严燮成则创制出形如砖块的砖茶,后来风靡藏区,深受藏族人特别是牧民的喜爱。“永昌祥”最盛时,70多家分号遍布大江南北、香港以及缅甸瓦城、印度加尔各答等地,员工超过3000人,资产达2000万银元(约合现在的40亿人民币),放在今天,也算是规模不小的企业。严家以外,董家、尹家、杨家等也都实力不俗。

很显然,几代人走南闯北甚至远渡重洋经商的经历,让喜洲人更容易接受外来的先进技术、思想意识乃至生活方式。“四大家”中仅次于严子珍的二号人物董澄农就曾采纳德国顾问的建议,从滇南地区收购废矿渣提取钨砂而大发其财。喜洲商帮在云南各地投资兴建纱厂、煤油厂、肥皂厂、味精厂的同时,喜洲也诞生了滇西北最早的水电站、图书馆、私立中学和女子小学,在这座堪称弹丸之地的边陲小镇上,从电灯、电话、电报、电影到收音机、留声机、小汽车,那个年代时髦的东西几乎一应俱全,“小上海”的美名不胫而走。如今繁华早已落尽,“小上海”之名也逐渐被人淡忘,往日的荣光只是隐约地闪烁着:市上街、市坪街、染衣巷、四方街……喜洲镇上由来已久的街巷名大多带有浓厚的商业色彩;大理各地都有俗称“街子”的集市,通常每隔几天或十几天举行一次,惟独喜洲天天有街子、天天都热闹。

到喜洲的游人,不会错过小镇中央的严家大院,它是当年严家的宅邸之一、今日喜洲旅游的金字招牌,“庭院深深深几许”,占地2500多平方米的大院,走马观花地逛一圈也得费一番工夫。比起华美如故的建筑来,它早已逝去的主人更让人难忘。由院内的陈列和介绍可知:严子珍自幼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七八岁时就去卖水补贴家用,十几岁时进入商号当学徒,凭着过人的商业才华和不懈努力,一步步打拼,终成喜洲首富;他为人宽厚,对赶马人一向礼遇有加,从不做米面生意,也从不开当铺,认为那些是在赚穷苦人的不义之财;他信奉“诚信即资本”,“永昌祥”严格的号规中就有一条:不得短斤少两、以次充好;他乐善好施,发迹之后不是只顾置地建房,而是“举凡地方公共事业,皆倾力为之”,捐资修建学校、医院和图书馆等。

实际上,包括董澄农在内,一大批喜洲商人都同严子珍类似:出身微寒,白手起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望着黑白照片中身穿长袍、戴着圆框眼镜的严子珍老人,我们不禁要问:何以民国乱世,人人自危,一个尝尽世态炎凉的亿万富翁犹能“先义后利”,保持着儒商千年的道统?何以不出百年,而今太平盛世,从毒奶粉到毒胶囊、从地沟油到瘦肉精,会有这么多中国商人背信弃义,甚至到了丧尽天良的地步?

· 喜洲一带的大理坝子。大理坝子是云南高原上最富庶的大坝子之一,放眼望去,村庄星罗棋布、良田连绵不绝。每到傍晚,田园风光里还穿梭着一辆辆满载蔬菜的大卡车——大理坝子不仅养育着本土的数十万人口,还是省内匮乏耕地的怒江、迪庆以及藏东、川西等地蔬菜的重要来源地。

· 在大理,田园不仅在田野,也在街头、庭院和菜市场,甚至在通常碧波荡漾的洱海。是的,在郁郁葱葱的大理,连洱海也可以是郁郁葱葱的。

· 巍山古城里的老民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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