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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雪山

时间:2023-02-0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在纳西文化中,玉龙雪山是纳西人的神山,纳西人全民供奉的“三朵”大神即玉龙雪山的化身。一如藏地的神山,玉龙雪山也拒绝凡人触摸它的额头。久居丽江的人,习惯了丽江的小气候,就会觉得大理太闷太热,香格里拉又过于干冷,至于昆明的气候,嗨,怎能称为“春城”呢。雪山的冰雪融水,滋润着丽江坝子的每一寸土地,无论田野里的漾弓江、山间的黑白水还是古城里的溪水河水井水,追究起来,源头都是玉龙雪山皑皑的冰雪。
北方的雪山_云的南方:从大理、丽江到香格里拉

在丽江坝子的任何一个角落,但凡视野开阔,极目远眺,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投向北方——在北方,矗立着玉龙雪山。

世间有众多“遗世而独立”的雪山,绵延30多公里、最高峰海拔5596米的玉龙雪山既不算高、也不算大,但它从海拔2400米的丽江坝子拔地而起,远远望去,半山腰的冷杉、云杉、松林和杜鹃林都隐没在半空里,只剩下山顶一道长长的白色浮在湛蓝的天空中,那是白雪、白云和白色的岩石,这种强烈的空灵之美,是许多哪怕更为高大的雪山所不具有的。纳西语称玉龙雪山为“乌鲁”,有银龙、白龙之意,而20世纪40年代旅居丽江的俄国人顾彼得说它是“空中飞舞的一片羽毛”,与盛气凌人的龙相比,一片轻盈的羽毛更贴近玉龙雪山的气质。

此刻,这片羽毛飞舞的姿势很忧伤:玉龙雪山是一座世所罕见的低纬度雪山,过去十几年里,持续的全球变暖、连年的云南大旱以及潮水般涌入丽江的观光客,令玉龙雪山的储雪量逐年减少、雪线不断上升,速度之快、变化之大,同样世所罕见。任何一个丽江的居民,但凡记得它过去的容颜,都不忍卒睹它现在的模样,更不敢想象它将来会怎样——长此以往,终有一天,山顶最后一块积雪化作泪水,这片曾经漫天飞舞的羽毛也将哭泣着飘落。雪山之所以为雪山,是因为雪;雪山之所以空灵、神圣、冰清玉洁,也因为雪;没有了雪,也就没有了魂。

在汉文化中,山更多是用来欣赏的,故而“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故而“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偶有“山神爷爷”,也只是聊斋式的八卦人物,不足挂齿。但在藏文化中,山不但有其形,亦有其神,代表了不可思议的存在和强大的力量,特别是雪山,每一座晶莹的雪山都是神的化身,不仅是可以欣赏的,更是要膜拜和供奉的。藏地的大雪山,几乎无一例外成为神山,故而山中飞禽走兽皆有神性不可伤害,故而即便朝夕相处也不会有登上山顶的念头,故而有千里迢迢不辞劳苦的转山朝圣之举。

在纳西文化中,玉龙雪山是纳西人的神山,纳西人全民供奉的“三朵”大神即玉龙雪山的化身。纳西人的传统节日很少,远不及汉族或近邻的白族,他们似乎对过节不太感冒,抑或是他们天天都像在过节吧。但就是这样一个对节日并不热衷的民族,每年农历二月初八都以最为隆重的方式庆祝“三朵”节——至少曾经是这样——可见玉龙雪山在纳西人心目中的地位,亦可见纳西文化与藏文化有异曲同工之处。早在20世纪30年代,英国地理学家金敦·沃德就通过多方面的比较和分析,认定纳西族与藏族同源,现代学者也普遍认同纳西族是由南迁的羌族支系与土著民族融合而形成的。神山崇拜之外,与苯教关系密切的东巴教、一度香火旺盛的喇嘛庙、不设城墙的丽江古城、纳西人高大的身材和豪爽的性格……丽江的风土人情中,“藏地”总是影影绰绰地无处不在。

一如藏地的神山,玉龙雪山也拒绝凡人触摸它的额头。最近十几年里,有不下十支民间登山队尝试登顶玉龙雪山,均以失败告终——主峰扇子陡峰如其名,就像一把打开的折扇,风化严重的陡峭岩壁对经验丰富的登山好手来说也非常棘手。登山界传言,1987年,美国著名登山家Eric Perlman曾登上扇子陡,事后只是低调地公布了登山过程,因此长期鲜为人知。如果属实,这应该是玉龙雪山历史上唯一一次有人登顶,也但愿是最后一次。太多伟大的山被人类征服了,与它们的存在价值相比,征服它们的意义显得多么可笑。

不同于藏地神山强烈的宗教意味,玉龙雪山对纳西人有着更切实际的影响,“母亲山”的气息更浓,纳西人和玉龙雪山在精神上的联系,也并不依靠任何一种宗教来实现,而更像是与生俱来的母子之情,挥之不去、斩之不断。买了价格不菲的门票、乘坐观光缆车游览“国家5A级玉龙雪山风景区”的游客,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纳西游子风尘仆仆回家时看到玉龙雪山那一瞬,泪水夺眶而出是怎样的感受。

于丽江坝子而言,由一系列海拔超过5000米的山峰组成的玉龙雪山是一道巨大的屏风,遮住了北边大半个天空,玉龙山顶时常狂风怒吼,丽江坝子却终年花红柳绿、莺歌燕舞,四季的风都是醉人的暖风,又夹杂着来自雪山的清凉,这种感觉,别处再难寻觅。久居丽江的人,习惯了丽江的小气候,就会觉得大理太闷太热,香格里拉又过于干冷,至于昆明的气候,嗨,怎能称为“春城”呢。雪山的冰雪融水,滋润着丽江坝子的每一寸土地,无论田野里的漾弓江、山间的黑白水还是古城里的溪水河水井水,追究起来,源头都是玉龙雪山皑皑的冰雪。

玉龙雪山之于丽江坝子,和苍山之于大理坝子的确有几分相似,但玉龙雪山对纳西人心灵世界的塑造,是苍山无法比拟的,实际上,恐怕全世界也没有几座山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生活在丽江坝子,每天不知要看玉龙雪山多少眼——洁白、宁静、空灵,像永远挂在那里的一轮皓月;生于斯长于斯,更不知要看它多少眼,看久了看多了,这山就看进了心里,照耀着整个人生。“看山爱白雪”,纳西族人口并不多,丽江坝子更是弹丸之地,但古往今来,从政治强人到文人墨客,纳西族的杰出人物层出不穷,无论对大旅行家徐霞客仁至义尽的木天王,还是那些忠心耿耿追随洛克的纳西勇士,纳西人身上总是闪耀着白雪般的光芒。就像纳西族女作家赵银棠的诗句“葬身白雪中,雪山白雪封”,纳西人的血肉之躯受之父母,灵气、勇气和骨气却源自玉龙雪山。

外人前往丽江,无论哪朝哪代,也无论借助什么样的交通工具,进入丽江坝子时第一眼看到的都是玉龙雪山,许多人看了这一眼,就从此倾心于玉龙雪山,甚至离开丽江后仍魂牵梦萦。自称“前半生玉龙看雪,后半生故宫看画”的原台北故宫博物院副院长李霖灿,20世纪40年代即如此与丽江结缘:“一见到巍峨的玉龙大雪山,立刻就知道这是我安身立命的不二所在。”李霖灿在丽江生活数年,抢救了上千册东巴经书,后来成为成就斐然的纳西文化专家。1949年的时代巨变中,李霖灿随故宫国宝去了台湾,从此与玉龙雪山隔海遥望,半个世纪后,他托人辗转将一缕白发带到丽江,埋葬于玉龙雪山云杉坪:“一旦化去,必可魂魄宁静,归藏乎十三峰冰雪之间,不染人间一粒尘埃。”20世纪尽头的1999年,李霖灿在加拿大去世;在此之前,洛克于1962年在夏威夷去世,顾彼得于1975年在新加坡去世;他们在各自生命的尽头、在相距遥远的时空里,怀念着同一个地方、同一座雪山——他们曾生活过的丽江,他们曾凝视过的玉龙雪山。

让思念故乡的游子泪如泉涌,让四海飘零的过客刻骨铭心,这是一座怎样的雪山啊。人们通过各种方式,试图描绘它,试图表达对它难以言喻的感受。从古至今,土生土长的纳西人和来来往往的旅人,将无数文字献给玉龙雪山。可无数文字也无法描绘玉龙雪山,就像李霖灿感叹的:“这不是人间之美……语言全无用处。”学美术出身的李霖灿赞叹玉龙雪山“实在只是一幅画”,也画了许多玉龙雪山的画,可是显然画也无法描绘玉龙雪山,于是他埋了画箱,转而研究起东巴经。举手可得的照片就差远了。照片里的玉龙雪山,千篇一律地呆滞死板,世界上最优秀的摄影师也拍不尽它的变幻,更拍不出它的空灵。音乐或许可能表达玉龙雪山。纳西古乐中就有许多关于玉龙雪山的曲子,丽江古城里也一直有现代音乐人为玉龙雪山谱写新歌、录制CD,连汽车站候车室都在播放的《丽江天籁》,虽说未免也太流行了,用心听还真闻到了雪山的清凉。比音乐更贴切的,大概只有人类的幻想了——1962年,在太平洋中的海岛上,一个名为约瑟夫·洛克的孤独老人就躺在病床上幻想着“躺在玉龙雪山的杜鹃花丛中死去”。

所以,请你想象一座人类幻想中的雪山吧。

· 在虎跳峡徒步道看到的玉龙雪山西坡,相对于人们熟悉的在丽江坝子看到的玉龙雪山东坡,可以说是玉龙雪山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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