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君虞卿列传

平原君赵胜者①，赵之诸公子也。诸子中胜最贤，喜宾客，宾客盖至者数千人。平原君相赵惠文王及孝成王②，三去相，三复位，封于东武城③。

平原君家楼临民家。民家有躄(bì)者④，槃散行汲⑤。平原君美人居楼上，临见，大笑之。明日，躄者至平原君门，请曰:“臣闻君之喜士，士不远千里而至者，以君能贵士而贱妾也。臣不幸有罢(pí)癃(lóng)之病⑥，而君之后宫临而笑臣，臣愿得笑臣者头。”平原君笑应曰:“诺。”躄者去，平原君笑曰:“观此竖子，乃欲以一笑之故杀吾美人，不亦甚乎!”终不杀。居岁余，宾客门下舍人稍稍引去者过半⑦。平原君怪之，曰:“胜所以待诸君者未尝敢失礼，而去者何多也?”门下一人前对曰:“以君之不杀笑躄者，以君为爱色而贱士，士即去耳。”于是平原君乃斩笑躄者美人头，自造门进躄者，因谢焉。其后门下乃复稍稍来。是时齐有孟尝⑧，魏有信陵⑨，楚有春申⑩，故争相倾以待士。

注释～～～①赵胜:赵武灵王之子，赵惠文王之弟，初封于平原(今山东平原县南)，故称之为平原君。②赵惠文王:名何，赵武灵王之子，公元前298年至公元前266年在位。孝成王:名丹，赵惠文王之子，公元前265年至公元前245年在位。③东武城:赵邑名，今山东武城县西。因当时赵国的西北部还有一个武城，故加“东”字以区别。④躄:跛，腿瘸。⑤槃散:义同“蹒跚”行路一拐一拐的样子。汲:从井里打水。⑥罢癃:残疾，残废。罢，同“疲”。⑦门下舍人:宾客中派有差使的人。稍稍:逐渐。⑧孟尝:指孟尝君田文。⑨信陵:指信陵君魏公子无忌。⑩春申:指春申君黄歇。

译文～～～平原君赵胜，是赵武灵王的儿子。在赵武灵王诸多儿子中，赵胜最为贤德，他喜欢结交宾客，投奔到他门下的宾客大约有几千人。平原君但任过赵惠文王和赵孝成王的宰相，曾经三次被罢相，又三次官复原职，他的封地在东武城。

平原君家的高楼下临一家百姓的房子。那家有个跛子，总是一拐一拐地到井边去打水。平原君的一位美人住在楼上，有一天她在楼上看到这种情景，不由地大笑起来。第二天，这个跛子来到平原君的家里，请求说:“我听说您喜欢养士，士人们之所以不顾路途遥远来投奔您，就是因为您看重士人而不重女色。我不幸得了这种残疾，可是您的美人却在高楼上耻笑我，我希望得到耻笑我的那个人的头。”平原君笑着答应说:“好吧。”跛子离开后，平原君又笑着说:“看这小子，竟然因为笑了他几声就要杀我的美人，这不也太过分了吗?”终归没杀美人。过了一年多，门下的宾客以及侍役的人渐渐走掉了一多半。平原君对此感到很奇怪，说:“我赵胜对待他们不曾敢有失礼的地方，可是离开的人为什么这么多呢?”一个门客走上前去回答说:“因为您没有杀掉那个嘲笑跛子的美人，大家认为您重美色而轻士人，所以士人们都走了。”于是平原君就斩下耻笑跛子的美人的头，亲自登门献给跛子，并向他道歉。这以后，原来门下的宾客又都渐渐回来了。当时，齐国有孟尝君，魏国有信陵君，楚国有春申君，他们都以招揽门客而互相竞争。

秦之围邯郸①，赵使平原君求救，合从(zòng)于楚②，约与食客门下有勇力文武备具者二十人偕。平原君曰:“使文能取胜，则善矣。文不能取胜，则歃(shà)血于华屋之下③，必得定从而还。士不外索，取于食客门下足矣。”得十九人，馀无可取者，无以满二十人。门下有毛遂者，前，自赞于平原君曰④:“遂闻君将合从于楚，约与食客门下二十人偕，不外索。今少一人，愿君即以遂备员而行矣。”平原君曰:“先生处胜之门下几年于此矣?”毛遂曰:“三年于此矣。”平原君曰:“夫贤士之处世也，譬若锥之处囊中，其末立见(xiàn)⑤。今先生处胜之门下三年于此矣，左右未有所称诵，胜未有所闻，是先生无所有也。先生不能，先生留。”毛遂曰:“臣乃今日请处囊中耳。使遂蚤得处囊中⑥，乃颖脱而出⑦，非特其末见而已。”平原君竟与毛遂偕。十九人相与目笑之而未废也⑧。

毛遂比至楚，与十九人论议，十九人皆服。平原君与楚合从，言其利害，日出而言之，日中不决。十九人谓毛遂曰:“先生上。”毛遂按剑历阶而上⑨，谓平原君曰:“从之利害，两言而决耳。今日出而言从，日中不决，何也?”楚王谓平原君曰⑩:“客何为者也?”平原君曰:“是胜之舍人也。”楚王叱曰:“胡不下!吾乃与而君言，汝何为者也!”毛遂按剑而前曰:“王之所以叱遂者，以楚国之众也。今十步之内，王不得恃楚国之众也，王之命县于遂手⑪。吾君在前，叱者何也?且遂闻汤以七十里之地王天下，文王以百里之壤而臣诸侯，岂其士卒众多哉，诚能据其势而奋其威。今楚地方五千里，持戟百万，此霸王之资也。以楚之强，天下弗能当。白起⑫，小竖子耳，率数万之众，兴师以与楚战，一战而举鄢郢⑬，再战而烧夷陵⑭，三战而辱王之先人。此百世之怨而赵之所羞，而王弗知恶焉。合从者为楚，非为赵也。吾君在前，叱者何也?”楚王曰:“唯唯，诚若先生之言，谨奉社稷而以从。”毛遂曰:“从定乎?”楚王曰:“定矣。”毛遂谓楚王之左右曰:“取鸡狗马之血来⑮。”毛遂奉铜槃而跪进之楚王曰:“王当歃血而定从，次者吾君，次者遂。”遂定从于殿上。毛遂左手持槃血而右手招十九人曰:“公相与歃此血于堂下。公等录录⑯，所谓因人成事者也。”

平原君已定从而归，归至于赵，曰:“胜不敢复相士。胜相士多者千人，寡者百数，自以为不失天下之士，今乃于毛先生而失之也。毛先生一至楚，而使赵重于九鼎大吕⑰。毛先生以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胜不敢复相士。”遂以为上客。

注释～～～①秦之围邯郸:事在赵孝成王九年(公元前257年)。秦将白起大败赵军于长平，后围邯郸。邯郸，今河北邯郸市西南，当时为赵国都城。②合从:指东方六国联合抗秦。从，同“纵”。③歃血:古代订盟誓时的一种仪式，宰杀牲畜，以盘盛其血，盟誓者以口微吮。歃，吮吸。华屋:指殿堂，朝会之所。④自赞:自荐。⑤其末立见:锥子尖立刻就会露出来。见，同“现”。⑥蚤:同“早”。⑦颖:原指禾穗的芒尖，这里指锥子尖。⑧废:应作“发”。⑨历阶:一步一磴台阶。⑩楚王:即楚考烈王，名熊完，公元前262年至公元前238年在位。⑪县:“悬”的古字。⑫白起:秦国名将，屡破强楚。⑬鄢:楚邑名，今湖北宜城县东南。郢:楚国都城，在今湖北江陵县西北。⑭夷陵:楚国先王之墓，在今湖北宜昌市东。⑮鸡狗马之血:古代歃血为盟所用牲血有别，天子用牛及马，诸侯用犬及猪，大夫以下用鸡。⑯录录:无所作为的样子。录，同“碌”。⑰九鼎大吕:指传国的宝器。九鼎，相传为夏禹所铸，经夏﹑商﹑周三代，一直被奉为传国之宝。大吕，周庙大钟。

译文～～～秦国围攻邯郸时，赵王派平原君去求救，与楚国订立合纵盟约，共同抗秦。平原君打算从门客中挑选二十个文武兼备的人一同前往。平原君说:“如果能以和平的方式取得成功，那就最好了。如果不能以和平的方式取得成功，那就要强迫楚王在殿堂上把盟约签订下来，一定要完成任务后才回国。同去之士不必到外面去寻找，从我门下的宾客中选取就足够了。”结果选得十九人，剩下的人没有可再挑选的了，无法凑齐二十人。这时门客中有个叫毛遂的人，走上前向平原君自荐说:“我听说您要去和楚国签订合纵盟约，并且想挑选门下宾客二十人一同前往，不再到外面寻找，现在还少一个人，希望您就拿我充个数一起去吧。”平原君问道:“先生在我的门下有几年了?”毛遂回答道:“到现在三年了。”平原君说:“有才能的贤士活在世上，就如同锥子放在口袋里，它的锋尖立即就会显露出来。如今先生在我的门下已三年了，我的左右侍从都没有称赞过你，我也从来没听说过你，这是先生的确没什么本领。先生不能去，先生还是留下来吧。”毛遂说:“我是今天才请求把我这个锥子放在口袋里。假使我早就被放在口袋里，整个锥子头都会露出来的，不只是露出一点锥尖而已。”平原君终于同意让毛遂一同去。那十九个人互相使眼色，暗暗嘲笑毛遂，只是没有笑出声来。

等毛遂到达楚国，一路上跟那十九个人谈论天下局势，十九个人都很佩服他。平原君与楚王谈判签订盟约的事，再三陈述利害关系，从早晨就开始谈判，直到中午还没决定下来。那十九个人就对毛遂说:“先生上吧。”于是毛遂紧握剑柄，一步一拾级而上，到了殿堂上，向平原君说:“合纵抗秦的厉害性，两句话就可以说清楚。今天从早晨就开始谈，到了中午还未决定，这是为什么呢?”楚王对平原君说: “这个人是干什么的?”平原君回答说:“这是我的一个门客。”楚王呵叱道:“怎么还不给我下去!我是跟你的主人谈判，你来干什么?”毛遂紧握剑柄走上前去说:“大王敢呵叱我，不过是依仗楚国人多势众。现在我与您相距只有十步，十步之内大王是依仗不了楚国的人多的，大王的性命掌握在我手中。我的主人就在面前，当着他的面您怎么这样呵叱我呢?况且我听说商汤曾凭着七十里的地盘就统治了天下，周文王凭着百里的地盘使天下诸侯臣服，难道是因为他们的士兵多吗?实际上是由于他们善于掌握形势而趁机发挥了他们的威力。如今楚国领土纵横五千里，士兵百万，这是争王称霸的资本。凭着楚国如此强大，天下谁也不能抵挡它的威势。秦国的白起，不过是个无知小子，他领着几万人的部队与楚国交战，一战就攻克了鄢城、郢都，再战又烧毁了夷陵，三战便使大王的先祖受到侮辱。这是楚国百世的怨仇，连我们赵国都感到羞耻，可是大王却不知道痛恨。合纵抗秦是为了楚国，不是为了赵国。我的主人就在面前，您怎么这样呵叱我呢?”楚王说:“是，是，的确像先生所说的那样，我愿意带着我们整个国家和你们签订合纵盟约。”毛遂说:“签订盟约确定了吗?”楚王说:“确定了。”于是毛遂招呼楚王的左右侍从说:　“把鸡、狗、马的血取来。”毛遂双手捧着铜盘跪下把它进献到楚王面前，说:“大王应先歃血为盟，其次是我的主人，再次是我。”于是在楚国的殿堂上定下了合纵盟约。毛遂左手端着铜盘，右手招呼那十九个人说:“你们也在堂下歃血。你们这些人庸碌无为，这就是所说的依靠别人的力量做成事的人。”

平原君签订了合纵盟约，回到赵国后，说:“我不敢再观察识别人才了。我观察识别人才多说上千，少说几百，自认为不会遗漏天下的贤能之士，现在竟然把毛先生给漏掉了。毛先生一到楚国，就使赵国的地位比九鼎、大吕等传国之宝还尊贵。毛先生那三寸不烂之舌，比百万大军还要厉害。我不敢再观察识别人才了。”从此毛遂就成了平原君门下的上等宾客。

平原君既返赵，楚使春申君将兵赴救赵，魏信陵君亦矫夺晋鄙军往救赵，皆未至。秦急围邯郸，邯郸急，且降，平原君甚患之。邯郸传(zhuàn)舍吏子李同说平原君曰①: “君不忧赵亡邪?”平原君曰: “赵亡则胜为虏，何为不忧乎?”李同曰:“邯郸之民，炊骨易子而食②，可谓急矣，而君之后宫以百数，婢妾被绮縠(hú)③，馀粱肉，而民褐衣不完，糟糠不厌④。民困兵尽，或剡(yǎn)木为矛矢⑤，而君器物钟磬自若。使秦破赵，君安得有此?使赵得全，君何患无有?今君诚能令夫人以下编于士卒之间，分功而作，家之所有尽散以飨士⑥，士方其危苦之时，易德耳⑦。”于是平原君从之，得敢死之士三千人。李同遂与三千人赴秦军，秦军为之却三十里。亦会楚、魏救至，秦兵遂罢，邯郸复存。李同战死，封其父为李侯⑧。

虞卿欲以信陵君之存邯郸为平原君请封。公孙龙闻之⑨，夜驾见平原君曰:“龙闻虞卿欲以信陵君之存邯郸为君请封，有之乎?”平原君曰:“然。”龙曰:“此甚不可。且王举君而相赵者，非以君之智能为赵国无有也。割东武城而封君者，非以君为有功也，而以国人无勋，乃以君为亲戚故也。君受相印不辞无能，割地不言无功者，亦自以为亲戚故也。今信陵君存邯郸而请封，是亲戚受城而国人计功也。此甚不可。且虞卿操其两权，事成，操右券以责⑩;事不成，以虚名德君。君必勿听也。”平原君遂不听虞卿。

平原君以赵孝成王十五年卒⑪。子孙代，后竟与赵俱亡。

平原君厚待公孙龙。公孙龙善为坚白之辩⑫，及邹衍过赵言至道⑬，乃绌公孙龙⑭。

注释～～～①传舍:驿站，为过往官吏歇宿而准备的馆舍。李同:即李谈。此为作者司马迁避父讳而改字。②炊骨:以人骨为柴。易子而食:人不忍自食其子，故与他人交换而食之。③被:同“披”，穿。绮:平纹底上起花的丝织物。縠:绉纱一类的丝织品。④厌:同“餍”，饱，足。⑤剡木:削尖木棍。⑥飨:同“饷”，犒赏，慰劳。⑦易德:容易感激别人对自己的恩惠。⑧李:地名，在今河南温县西南故李城。⑨公孙龙:赵人，战国时期名家学派代表人物，以讲形式逻辑与诡辩著称的学者。⑩券:契约。古代的契约都是一分两半，债权人持其右半，称为右券，可以此为凭向借贷者索债。⑪赵孝成王十五年:公元前251年。⑫坚白之辩:分辨“坚”与“白”的区别。公孙龙认为一块白石头，用眼来看，只能得到“白”的概念;用手来摸，只能得到“坚”的概念，所以“坚”和“白”是两个概念，不能合而为一。⑬邹衍:齐人，战国时期著名的阴阳学家，长于辩论。至道:大道，真正的道理。⑭绌:同“黜”，黜退，疏远。

译文～～～平原君回到赵国后，楚国派春申君带兵援救赵国，魏国的信陵君也假托君命夺了晋鄙军权带兵来救助赵国，可是都还没有赶到。这时秦国加急围攻邯郸，邯郸告急，将要投降，平原君很担忧。邯郸驿站小吏的儿子李同对平原君说:“您不担心赵国灭亡吗?”平原君说:“赵国灭亡，我就要成为俘虏，我怎么不担心呢?”李同说:“邯郸的百姓，拿人骨当柴烧，互相交换孩子作食物吃，可以说危急至极了，而您的后宫姬妾数以百计，侍婢们都穿着绫罗绸缎，精美饭食吃不完，而百姓却粗布短衣难以遮体，连吃糟糠都吃不饱。百姓困乏，兵器用尽，有的士兵削尖木头当长矛箭矢，而您的珍玩乐器和平常一样不少。如果秦军攻破赵国，您怎么能拥有这些东西呢?假若赵国得以保全，您又何忧没有这些东西?现在您如果能将夫人以下的人员编到士卒队伍中，和士卒一样劳作，把家里所有的财物全都分发下去犒劳士卒，士卒正当危急困苦之时，是最容易感恩戴德的。”于是平原君听从了李同的意见，得到敢于冒死的士兵三千人。李同带着这三千人奔赴战场，与秦军决一死战，秦军因此被击退了三十里。正好这时楚、魏两国的救兵到达，秦军只好撤走，邯郸得以保全。李同作战时牺牲了，他的父亲被赐封为李侯。

虞卿想要以信陵君出兵救赵这件事替平原君向赵王请求封赏。公孙龙听说后，就连夜乘车去见平原君说:“我听说虞卿想要以信陵君出兵救赵这件事替您请求封赏，有这回事吗?”平原君回答说:“有。”公孙龙说:“这是绝对不行的。赵王任用您做宰相，并不是因为您的才智在赵国独一无二。把东武城封赏给您，也不是因为您有什么别人所没有的功劳，只是因为您是赵王的亲戚。您接受相印时并不说自己无能而推辞，取得封邑时也不说自己无功而不受，也是因为您自己认为是赵王的亲戚。如今信陵君出兵保存了邯郸而您请求封赏，这是无功时作为亲戚接受了封赏，而有功时又要求作为普通人来论功行赏。这是绝对不行的。况且虞卿掌握着两头的权柄。事情成功了，就要像拿着索债的契约一样来索取报酬;事情不成功，又能获得为您争功求封的虚名，让您感激他。您一定不要听他的。”于是平原君拒绝了虞卿的建议。

平原君死于赵孝成王十五年。他的子孙世代承袭了他的封号，一直到赵国灭亡时，平原君的封地才被取消。

平原君很优待公孙龙。公孙龙善于进行“坚”、“白”之辩，后来邹衍经过赵国，纵论“大道”，驳斥公孙龙，此后平原君就疏远了公孙龙。

虞卿者，游说之士也。蹑(jué)檐簦(dēng)说赵孝成王①。一见，赐黄金百镒，白璧一双;再见，为赵上卿②，故号为虞卿。

秦赵战于长平③，赵不胜，亡一都尉④。赵王召楼昌与虞卿曰⑤:“军战不胜，尉复死，寡人使束甲而趋之，何如?”楼昌曰:“无益也，不如发重使为媾(gòu)⑥。”虞卿曰:“昌言媾者，以为不媾军必破也。而制媾者在秦。且王之论秦也，欲破赵之军乎，不邪?”王曰:“秦不遗馀力矣，必且欲破赵军。”虞卿曰:“王听臣，发使出重宝以附楚、魏，楚、魏欲得王之重宝，必内吾使⑦。赵使入楚、魏，秦必疑天下之合从，且必恐。如此，则媾乃可为也。”赵王不听，与平阳君为媾⑧，发郑朱入秦。秦内之。赵王召虞卿曰:“寡人使平阳君为媾于秦，秦已内郑朱矣，卿以为奚如?”虞卿对曰:“王不得媾，军必破矣。天下贺战胜者皆在秦矣。郑朱，贵人也，入秦，秦王与应侯必显重以示天下⑨。楚、魏以赵为媾，必不救王。秦知天下不救王，则媾不可得成也。”应侯果显郑朱以示天下贺战胜者，终不肯媾。长平大败，遂围邯郸，为天下笑。

秦既解邯郸围，而赵王入朝，使赵郝约事于秦，割六县而媾。虞卿谓赵王曰:“秦之攻王也，倦而归乎?王以其力尚能进，爱王而弗攻乎?”王曰:“秦之攻我也，不遗馀力矣，必以倦而归也。”虞卿曰:“秦以其力攻其所不能取，倦而归，王又以其力之所不能取以送之，是助秦自攻也。来年秦复攻王，王无救矣。”王以虞卿之言告赵郝。赵郝曰: “虞卿诚能尽秦力之所至乎?诚知秦力之所不能进，此弹丸之地弗予，令秦来年复攻王，王得无割其内而媾乎?”王曰:“请听子割矣，子能必使来年秦之不复攻我乎?”赵郝对曰:“此非臣之所敢任也⑩。他日三晋之交于秦，相善也。今秦善韩、魏而攻王，王之所以事秦必不如韩、魏也。今臣为足下解负亲之攻，开关通币⑪，齐交韩、魏，至来年而王独取攻于秦，此王之所以事秦必在韩、魏之后也。此非臣之所敢任也。”

注释～～～①蹑:穿着草鞋。檐簦:打着雨伞。檐，同“担”，扛。簦，长柄笠，一种雨具。②上卿:官名，相当于相国。③战于长平:事在赵孝成王六年(公元前260年)。长平，地名，今山西高平县西北。④都尉:军官名，略低于将军。⑤楼昌:赵将。⑥重使:重要的使臣。媾:讲和。⑦内:同“纳”，接纳。⑧平阳君:即赵豹，赵惠文王之弟，封于平阳(今河北临漳县西)。⑨秦王:指秦昭王，名则，公元前306年至公元前251年在位。应侯:指范雎，当时为秦相，因其封地在应(今河南鲁山东)，故称应侯。⑩任:承担，担保。⑪开关通币:开放边关，使者互相往来。币，币帛，使者往来时所持的礼物。

译文～～～虞卿，是个善于游说的辩士，他穿着草鞋，打着雨伞来游说赵孝成王。第一次拜见赵王，赵王便赐给他黄金百镒，白璧一对;第二次拜见，赵王就封他做了赵国的上卿，所以人们称他为虞卿。

秦、赵两国在长平交战，赵国初战不利，死了一位都尉。赵王召来楼昌和虞卿商议说:“我军初战不利，还死了一位都尉，我打算集中长平的军队赴敌与秦军决战，你们看怎么样?”楼昌说:“没有什么用处，不如派重要的使臣去求和。”虞卿说:“楼昌主张求和，是因为他认为不求和我军必败。可是控制和谈主动权就在秦国人一方了。而且大王您分析一下秦国的意图，他们是想击败赵国军队呢，还是不想呢?”赵王回答说: “秦国已经全力以赴了，必定将要击败赵军。”虞卿接着说:“大王听从我的话，派出使臣带上贵重的珍宝去联合楚、魏两国，楚、魏两国想得到大王的贵重珍宝，一定会接纳我们的使臣。赵国使臣进入楚、魏两国，秦国必定怀疑诸侯各国联合抗秦，而且肯定恐慌。这样，和谈才能进行。”赵王没有听从虞卿的意见，与平阳君赵豹商议派郑朱到秦国求和。秦国接纳了郑朱。赵王又召见虞卿说:“我让平阳君派人到秦国求和，秦国已经接纳了郑朱，您认为怎么样?”虞卿回答说:“大王的和谈不能成功，赵军必定被击败。天下诸侯祝贺秦国胜利的使臣都已在秦国了。郑朱是个显贵人物，他进入秦国，秦王和应侯一定会装出尊重郑朱的样子，让天下诸侯知道赵国求和之事。楚、魏两国认为赵国到秦国求和，必定不会救援大王。秦国知道天下诸侯不救援大王，那么和谈是不可能成功的。”应侯果然很尊重郑朱，并把他介绍给诸侯各国向秦国贺胜的人们，最终不肯和谈。赵军在长平大败，邯郸被秦军包围，赵王也被天下人所耻笑。

秦国解除了对邯郸的包围后，赵王准备到秦国朝见秦王，就派赵郝到秦国去谈判，愿意割出六个县与秦国讲和。虞卿对赵王说: “秦国进攻大王，是因为打得疲惫了才撤回呢?还是它有力量再战，由于怜惜大王而不再进攻呢?”赵王回答说:“秦国进攻我们，是竭尽全力了，一定是因为打得疲惫了才撤回的。”虞卿说:“秦国用它的全部力量进攻它所不能夺取的土地，结果疲惫而回，可是大王又把秦国兵力所不能夺取的土地送给秦国，这等于是帮助秦国进攻自己。明年秦国再进攻大王，大王就无法自救了。”赵王把虞卿的话告诉了赵郝。赵郝说:“虞卿真能摸清秦国兵力已用尽了吗?果真知道秦国兵力不能再进攻了吗?这么一块弹丸之地不给它，秦国明年再来进攻大王，那时大王岂不是要割让腹地给它来求和吗?”赵王说:“我听从你的意见割让六县，你就能保证秦国明年不再进攻我们吗?”赵郝回答说:“这不是我敢担保的事情。过去韩、赵、魏三国与秦国交往，关系很好。现在秦国和韩、魏两国友好而进攻大王，这说明大王对秦国恭敬侍奉的程度不如韩、魏两国。现在我替您解除因背弃秦国而招致的进攻，开放边关，互通贸易，使赵国与秦国的关系同韩、魏两国与秦国的关系一样。若到了明年大王又招致秦国的进攻，这肯定是大王对秦国恭敬侍奉的程度又落在韩、魏两国的后面了。所以这不是我敢担保的事情。”

王以告虞卿。虞卿对曰:“郝言‘不媾，来年秦复攻王，王得无割其内而媾乎’。今媾，郝又以不能必秦之不复攻也。今虽割六城，何益!来年复攻，又割其力之所不能取而媾，此自尽之术也，不如无媾。秦虽善攻，不能取六县;赵虽不能守，终不失六城。秦倦而归，兵必罢①。我以六城收天下以攻罢秦，是我失之于天下而取偿于秦也。吾国尚利，孰与坐而割地，自弱以强秦哉?今郝曰‘秦善韩、魏而攻赵者，必王之事秦不如韩、魏也’，是使王岁以六城事秦也，即坐而城尽。来年秦复求割地，王将与之乎?弗与，是弃前功而挑秦祸也;与之，则无地而给之。语曰‘强者善攻，弱者不能守’。今坐而听秦，秦兵不毙而多得地，是强秦而弱赵也。以益强之秦而割愈弱之赵，其计故不止矣。且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已，以有尽之地而给无已之求，其势必无赵矣。”

赵王计未定，楼缓从秦来②，赵王与楼缓计之，曰:“予秦地如毋予，孰吉?”缓辞让曰:“此非臣之所能知也。”王曰:“虽然，试言公之私。”楼缓对曰:“王亦闻夫公甫文伯母乎③?公甫文伯仕于鲁，病死，女子为自杀于房中者二人④。其母闻之，弗哭也。其相室曰⑤:‘焉有子死而弗哭者乎?’其母曰:‘孔子，贤人也，逐于鲁，而是人不随也。今死而妇人为之自杀者二人，若是者必其于长者薄而于妇人厚也。’故从母言之，是为贤母;从妻言之，是必不免为妒妻。故其言一也，言者异则人心变矣。今臣新从秦来而言勿予，则非计也;言予之，恐王以臣为为秦也:故不敢对。使臣得为大王计，不如予之。”王曰:“诺。”

注释～～～①罢:同“疲”，疲惫。②楼缓:赵臣，也是当时有名的辩士。③公甫文伯:名公文歜(chù)，春秋时鲁国大夫。④女子:指姬妾之类。⑤相室:帮助处理家务的人，如保姆之类。

译文～～～赵王把赵郝的话告诉了虞卿。虞卿回答说:“赵郝说‘不讲和，明年秦国再来进攻大王，大王岂不是要割让腹地给它来求和吗?’现在讲和，赵郝又认为不能保证秦国不再进攻。那么现在即使割让六个县，又有什么用!明年秦国再来进攻，我们又割让给它一些用战争所不能夺取的土地来求和，这是自取灭亡之路，所以不如不讲和。秦国即使善战，也不能轻易地夺取我们的六个县;赵国即使不善守，终归也不会轻易丧失六个城。秦国疲惫而撤兵，军队必然疲软。我用六个城来收拢天下诸侯去进攻疲软的秦军，这是我在天下诸侯那里失去六个城而在秦国那里得到补偿。我国还可得到好处，这与平白地割让土地，削弱自己而使秦国强大相比，哪个更好呢?现在赵郝说‘秦国与韩、魏两国友好而进攻赵国，一定是大王恭敬侍奉秦国的程度不如韩、魏两国’，这是让大王每年拿出六个城来侍奉秦国，这样就平白地把城邑割送完了。明年秦国再要求割地，大王将给它吗?不给，这是前功尽弃，又挑起秦国进攻的兵祸;给它，也无地可给了。俗话说‘强者善于进攻，弱者无法防守’。现在平白地听任秦国摆布，秦国军队毫不费力便可得到越来越多的土地，这是使秦国更加强大而使赵国更加弱小。让越来越强大的秦国来宰割越来越弱小的赵国，秦国谋取赵国土地的打算必定就不会停止了。况且大王的土地有限而秦国的欲求无限，以有限的土地去满足无限的欲求，那势必不会再有赵国了。”

赵王的主意还没拿定，楼缓正好从秦国归来，赵王与楼缓商议这个问题，说:“给秦国土地与不给秦国土地，哪个好?”楼缓推让说:“这不是我所能知道的。”赵王说:“虽然如此，你不妨谈谈你个人的意见。”楼缓回答说:“大王听说过公甫文伯母亲的事吗?公甫文伯在鲁国做官，病死了，随即他的两个姬妾为其在卧房中自杀了。他的母亲说说后，就不再哭了。公甫文伯家的保姆说:‘哪里有儿子死了而母亲不哭的呢?’他的母亲说:‘孔子是个大贤人，被鲁国驱逐了，我的儿子没有跟随孔子一起流亡。现在他死了而为他自杀的姬妾有两人，像这种情况一定是他对贤人情义淡薄而对姬妾情义深厚。’所以由母亲说出这样的话，可以说是个贤良的母亲，若由妻子说出这样的话，这一定被人说成是个嫉妒的妻子。所以说的话虽然都一样，但由于说话人的身份不同，别人的看法也就不一样了。现在我刚刚从秦国归来，如果说不给，那不是上策;如果说给它，恐怕大王会认为我是替秦国说话，所以我不敢回答。如果真是替大王考虑，不如给它为好。”赵王说:“好。”

虞卿闻之，入见王曰:“此饰说也①，王眘(shèn)勿予②!”楼缓闻之，往见王。王又以虞卿之言告楼缓。楼缓对曰:“不然。虞卿得其一，不得其二。夫秦赵构难而天下皆说，何也?曰‘吾且因强而乘弱矣’。今赵兵困于秦，天下之贺战胜者则必尽在于秦矣。故不如亟割地为和，以疑天下而慰秦之心。不然，天下将因秦之怒，乘赵之毙，瓜分之。赵且亡，何秦之图乎?故曰虞卿得其一，不得其二。愿王以此决之，勿复计也。”

虞卿闻之，往见王曰:“危哉楼子之所以为秦者，是愈疑天下，而何慰秦之心哉?独不言其示天下弱乎?且臣言勿予者，非固勿予而已也。秦索六城于王，而王以六城赂齐。齐，秦之深仇也，得王之六城，并力西击秦，齐之听王，不待辞之毕也。则是王失之于齐而取偿于秦也。而齐、赵之深仇可以报矣，而示天下有能为也。王以此发声③，兵未窥于境，臣见秦之重赂至赵而反媾于王也。从秦为媾，韩、魏闻之，必尽重王;重王，必出重宝以先于王。则是王一举而结三国之亲④，而与秦易道也。”赵王曰:“善。”则使虞卿东见齐王⑤，与之谋秦。虞卿未返，秦使者已在赵矣。楼缓闻之，亡去。赵于是封虞卿以一城。

居顷之，而魏请为从。赵孝成王召虞卿谋。过平原君，平原君曰:“愿卿之论从也。”虞卿入见王。王曰:“魏请为从。”对曰:“魏过。”王曰:“寡人固未之许。”对曰:“王过。”王曰: “魏请从，卿曰魏过，寡人未之许，又曰寡人过，然则从终不可乎?”对曰:“臣闻小国之与大国从事也，有利则大国受其福，有败则小国受其祸。今魏以小国请其祸，而王以大国辞其福，臣故曰王过，魏亦过。窃以为从便。”王曰:“善。”乃合魏为从。

虞卿既以魏齐之故⑥，不重万户侯卿相之印，与魏齐间行，卒去赵，困于梁。魏齐已死，不得意，乃著书，上采《春秋》，下观近世，曰《节义》《称号》《揣摩》《政谋》，凡八篇，以刺讥国家得失，世传之曰《虞氏春秋》。

太史公曰:平原君，翩翩浊世之佳公子也⑦，然未睹大体⑧。鄙语曰“利令智昏”⑨，平原君贪冯亭邪说⑩，使赵陷长平兵四十余万众，邯郸几亡。虞卿料事揣情，为赵画策，何其工也!及不忍魏齐，卒困于大梁，庸夫且知其不可，况贤人乎?然虞卿非穷愁，亦不能著书以自见于后世云。

注释～～～①饰说:诈伪巧辩之辞。饰，装点，造作。②眘:同“慎”。③发声:宣扬。④三国:指齐﹑韩﹑魏。⑤齐王:指齐王建，公元前264年至公元前221年在位。⑥魏齐:魏齐原是魏相，曾毒打过范雎。范雎后为秦相，恃秦国之强，向魏国索取魏齐。魏齐逃到赵国投靠平原君。秦国又向赵国索取。赵王惧，欲捕之。虞卿时为赵相，谏赵王不听，于是弃相印和魏齐一同投奔魏公子信陵君。魏公子犹豫不定，未立即接见，魏齐怒而自刎，虞卿困于大梁。⑦翩翩:鸟飞轻疾的样子，这里比喻平原君的行事如鸟之高举，出于一般的贵族子弟之上。浊世:乱世，指战国时代。⑧大体:大局。⑨鄙语:俗话。⑩贪冯亭邪说:赵孝成王四年(前262)，秦国攻韩国，韩王欲割让上党地区(今山西省东南部)归秦。上党守冯亭不愿降秦，而以上党地区降赵，遂派使者致意赵王，时平阳君赵豹反对，而平原君赵胜贪其利，遂劝赵王接受了冯亭的投降，从而导致了长平之战。

译文～～～虞卿听说这件事，入宫拜见赵王说:“这是诈伪巧辩之辞，大王千万不要向秦国割地!”楼缓听说了，就去拜见赵王。赵王把虞卿的话告诉了楼缓。楼缓说:“不对，虞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秦、赵两国结下怨仇引起兵祸而天下诸侯都很高兴，这是为什么?他们说‘我们可以趁机凭借强国来欺凌弱国’。如今赵国军队被秦国围困，天下诸侯祝贺胜利的人必定都在秦国了。所以不如赶快割让土地求和，这样可使天下诸侯怀疑秦、赵已经交好而又能宽慰秦国。不然的话，诸侯各国将趁着秦国怨怒，赵国疲软之时，瓜分赵国。赵国将要灭亡，还算计什么秦国呢?所以说虞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希望大王就这么决定了，不要再考虑。”

虞卿听说后，又去拜见赵王说:“危险啊，楼缓是为秦国打算的，这样做会更加让诸侯各国怀疑赵国，又怎么能宽慰秦国呢?为什么不说这么做就是向天下诸侯暴露赵国的弱点呢?再说我主张不给秦国土地，并不是不给土地就完事了。秦国向大王索要六个城邑，大王可以拿这六个城邑贿赂齐国。齐国，是秦国的死对头，得到大王的六个城邑，就可以与我们合力抗击秦国，齐王听到大王的要求，不用等话说完，就会同意。这就是大王虽然在齐国方面失去六个城邑却在秦国方面得到补偿。而齐国、赵国的深仇大恨也都可以报了，而且又向天下诸侯显示赵王是有作为的。大王把此事宣扬出去，我们的军队还未到秦国的边境，我就会看到秦国的重礼送到赵国，秦国反过来向大王求和了。一旦跟秦国讲和，韩、魏两国听说后，必定会看重大王;看重大王，就必定拿出珍贵的宝物争先向大王交好。这样大王的一个举动就可以与韩、魏、齐三国交好，从而与秦国的关系地位变换了位置。”赵王说:“好。”于是派虞卿向东去拜见齐王，与齐王商议共同抗击秦国之事。虞卿还没返回赵国，秦国的使臣就已经在赵国了。楼缓听说后，赶紧逃跑了。赵王于是把一座城赏给了虞卿。

过了不久，魏国请求与赵国联合。赵孝成王就召虞卿来商议。虞卿先去拜访平原君，平原君说:“希望您论述合纵的作用。”虞卿入宫拜见赵王。赵王说:“魏国请求和我们联合。”虞卿说:“魏国错了。”赵王说:“我本来没答应他。”虞卿说:“大王错了。”赵王说:“魏国请求联合，您说魏国错了;我没有答应他，您又说我错了。既然这样，那么合纵是终归不可以了吗?”虞卿回答说:“我听说小国跟大国打交道，有好处就由大国享福，有坏处就由小国受祸。现在魏国以一个小国来与我们联合而甘愿受祸，而您以一个大国之君拒绝联合而不愿享福。所以我说大王错了，魏国也错了。我私下认为合纵有利。”赵王说:“好。”于是就同魏国联合。

虞卿因为魏国宰相魏齐的缘故，竟然抛弃万户侯的封赏和宰相大印，与魏齐一起偷偷地离开赵国，后困于魏国大梁。魏齐死后，虞卿亦不得志，于是著书立说，上采《春秋》史实，下考近代世情，写了《节义》《称号》《揣摩》《政谋》等八篇文章，用来讥刺国家政治的得失，流传后世，人们称之为《虞氏春秋》。

太史公说:平原君，乱世中超群出众的贵族子弟，但是不能识大局。俗话说“贪图私利令智者冲昏头脑”，平原君相信冯亭的邪说，贪图他献出的上党地区，致使赵国兵败长平，赵军四十多万人被坑杀，邯郸几乎不能保存。虞卿分析形势，揣度敌情，为赵国出谋划策，是多么周到巧妙啊!后来他不忍心看着魏齐落难，最终困于大梁，一般人尚且知道不能这么做，何况贤能的人呢?但是虞卿若不是穷困潦倒，也就不能著书立说而使自己的名字流传后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