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柏，我要做你身边的索索草

祝喜堂

五十年花落花开，天阴天晴，这棵周公庙古柏，始终如一，伴随着我耕田种地——湿润的泥土中，播下古柏摇曳的醇醇清香，播下一树鸟儿婉转的鸣唱，播下玛瑙般饱满的柏籽……“算黄算割”鸟儿叫了，收获时节到了。我收获了金黄的小麦，还有坡原上破土的小柏树苗儿。如今，纵目远眺，周公庙古柏的子子孙孙——当年的小树苗，已经成片成林，翠浪起伏，云蒸霞蔚。

如今，我更爱走近古柏，仿佛，我返老还童，回到我的童年时光。

十年前的古柏树下，生长着水灵灵、绿茸茸的索索草:齐茬茬、细密密，如同平展展、毛柔柔的天然大地毯。索索草，叶子纤细，柔韧有筋，一如婴儿头上柔美的毛发，又似小麦刚刚出土露针的新苗。一根根草尖上，挑着一颗颗晶莹的露水珠儿。年年月月，索索草滩上，潮雾蒸蒸，袅袅上升，轻纱般透亮，彩虹般艳丽。它飘浮在古柏的千枝万杈上，翠绿如云的柏朵间，无不出神入幻，一如人间仙境。那天，我背着四岁的小孙女妞妞，刚刚走到古柏树下，她便挣脱了我的手臂，从我的脊背上跳下来，跌在索索草滩上。她，站立起来，立马笑呵呵地，围绕着碾盘般巨大的古柏树跑圈圈，活像转欢的小纺车，撒开蹄子的小驴儿。顷刻间，她又乐哈哈地栽倒在索索草滩，向我笑着说:“跌倒了，不疼，没哭!”这句话也把我逗笑了。我不由得给她鼓掌。随之，她又在草滩上连接翻滚，滚得风风火火——她头上的小辫儿，甩成了拨浪鼓;扎在小辫上的花绸子，飞旋成彩蝶儿;她脚腕上佩带的铜铃儿，叮当乱响。惹得古柏树上的雀儿们，歪着小脑袋，看她打滚儿;惹得草滩边上的周公河，向她举起一朵又一朵浪花……直到她滚够了，才自己爬起来，笑咪咪地给我唱了个流传在西府的古儿歌《西府小驴儿》。她拉扯着我的手说，爷爷，我像不像小驴儿?我说，像，像个小驴儿。她又眨眨眼睛说:“爷爷，给我教个小驴儿歌歌，我要!我要!”

我被小孙儿缠住了，随口给她念了几句《小驴儿》:

小小驴儿打滚儿，

一滚滚到炕角角，

哇呜哇呜碰了脚，

我娘给我贴药药。

今儿贴，明儿好，

后儿还要打滚儿。

她听了，一学就会。她说:“我还要打滚。爷爷，你也当个小驴儿……”

如今，我老了，身边也没有小孙女了，但我时常喜欢躺在古柏树下的草滩上，一如远远离开喧吵的红尘，进入一片芳草鲜美、古柏青翠的净土，静静地听小草与古柏的絮语——

小草说，我与古柏都是一家人，一家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古柏说，我不会居高临下，欺辱小草;小草护着我，我才不会干枯。

我躺在草滩上，一躺就是大半天，我看天空云飞云散，了无痕迹。我看到了飞倦的鸟儿，返回古柏树上的老窝，被人踩踏的索索草春风吹又绿，欢笑泛涟漪。

我躺在草滩上，我对小草说，我这一辈子当不成小驴儿了，那就变成一棵索索草吧，一棵魂系周公庙古柏的索索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