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莺（一）

流莺漂荡复参差（一），度陌临流不自持（二）。巧啭岂能无本意，良辰未必有佳期（三）。风朝露夜阴晴里，万户千门开闭时（四）。曾苦伤春不忍听，凤城何处有花枝（五）？

（一）流莺：即莺鸟。流，谓其鸣声圆转流美。漂荡：流转迁徙。参差：本是形容鸟儿飞翔时翅膀张敛振落的样子，这里用如动词，犹张翅飞翔。漂荡复参差，是说漂荡流转之后又紧接着再飞翔转徙。

（二）不自持：不能自主，不能控制自己。这三字是全联点眼，暗示流莺之漂荡流转在于根本无法掌握自己命运。

（三）莺啼圆转流美，故说“巧啭”。莺啼正值三春芳时，故说“良辰”。佳期：美好的期遇。两句说，流莺的圆转美妙的歌声中岂能不包蕴着内心的愿望呢？但却无人理解它的深衷，所以虽遇三春良辰却未必有美好的期遇。这一联与《蝉》颔联“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相近，但后者所强调的是虽凄断欲绝而不被同情，是所处环境的冷酷；而前者所强调的则是巧啭本意的不被理解，是世无知音的永叹。相传有“流莺不解语”之说，这里反其意，故说“岂能无本意”。

（四）两句承上“巧啭”，仍写莺啼。意谓无论是刮风的早晨或降露的夜晚，是晴朗的天气或阴霾的日子，无论是京城皇宫中千门万户开启或关闭的时分，流莺总是在流啭啼鸣。两句对仗工整，又句中自对，且均为略去主、谓语的状语句，仿佛语意未尽，造成整饬而流美、明畅而含蓄的风调。

（五）凤城：古称秦都咸阳为丹凤城（或称凤城），这里借指唐都长安。这一联从李义府《咏乌》诗“上林多少树，不借一枝栖”化出，意谓我已为伤春之情所苦，不忍再听流莺伤春的哀鸣，在这广大的长安城中，又哪里能找到可供它栖息的花枝呢？这一联关合到诗人自身，点明“伤春”正意。末句既像是对无枝可栖的流莺的关切，又像是诗人从流莺啼声中听出的含意，更像是诗人自己的心声。流莺与诗人已浑然一体。

《流莺》和《蝉》，是诗人托物寓怀、抒写身世之感的姊妹篇，内容各有侧重，风格也有区别。二者都写到“漂荡”和“梗泛”，写到“巧啭”和“费声”。但《蝉》所突出的是“高”与“饱”的矛盾，“费声”和“无情”的矛盾；而本篇所突出的则是“巧啭”与“本意”不被理解的矛盾，希冀“佳期”与“漂荡”无依的矛盾。《蝉》所塑造的形象更多清高的寒士气质，《流莺》所塑造的形象则明显具有苦闷伤感的诗人特征，这可能是蝉和莺在人们心目中唤起的印象本来就有所不同的缘故。在风格上，《蝉》在凄断悲苦中显出激愤不平，《流莺》则在清新流美中含有抑郁苦闷。

流莺，是诗人自身的象征。它的漂荡流转、无所栖托，象征着诗人漂零无依的身世遭遇，它的巧啭，则是诗人美妙歌吟的比喻。所谓“巧啭岂能无本意”，正不妨看作诗人对自己“寄托深而措辞婉”的诗歌风格的形象化说明。这一联用“岂能”、“未必”两个虚词回旋作势，在流美圆转中自具回肠荡气之感，本身就体现了深与婉的统一。

据“漂荡”、“凤城”及时令等推断，本篇可能作于大中三年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