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贝渡的林中空地上,每天起得最早的是松鼠鲁瑟罗。勤快的松鼠快乐地在树枝上跳来跳去,轻轻地摇动那些鸟窝,逗弄那些天亮了还在窝里睡大觉的懒汉。一天清晨,列那把头伸到洞外呼吸新鲜空气,看见松鼠鲁瑟罗在树上玩耍,就和他打招呼,套近乎。
“嗨,热心肠的鲁瑟罗,我们其实是本家,说起来您还是我的兄弟呢!您瞧,咱们都有漂亮的尾巴、红棕色的毛皮,都特别喜欢活动。我越看您,就越喜欢您……”
“列那大人,您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是想吃掉我。”鲁瑟罗嘻嘻哈哈地回答,“您想怎么说,说多久都没有问题,我耐心地听,但我绝不会从树上下来的。”
“唉,这全怪我名声不好!”列那摇着头,唉声叹气地说,“我每到一处都会遭人白眼,使大伙感到害怕。生活在这片林子里的人们老是绕开我走,我走到哪儿,都得挨众人骂,人人都像躲避瘟神一样,见了我就跑。我心里一直在想,是否最好还是到别的地方去找吃的,出趟远门,去朝圣进香,穿村过庄沿途乞讨,实在饿急了,就吃点路旁的青草。是的,趁现在不幸的事还没有发生,我真的要这样做!”话语中充满了无限的虔诚和忏悔。
“列那先生,您也别把事情看得太糟,”鲁瑟罗用温和而同情的口气说,“其实,您还是有不少朋友和亲戚的,他们觉得您的优点总要比缺点多一些。例如,看到您出远门,叶森格仑先生第一个就要深表遗憾……”
“这我也不敢肯定,”列那叹口气,“顺便问一句,鲁瑟罗,最近您有没有看到过我的亲爱的舅舅?”
“自从他做了父亲之后,每天忙于打猎,早出晚归。您一定听说了吧?”
“见鬼,我真不知道!”
“海德逊夫人又生了小崽子!”
“我很高兴听到这个消息,”列那心里想的正好相反,“哼,要不了多久,这一窝子恐怕又会给大家带来麻烦,好像从黑暗谷到马贝渡,狼还不够多似的!您看到过这些小崽子吗?他们长得好不好,总不会也没有尾巴,像他们的父亲一样吧?”
“我没有凑到近处去仔细看过,”松鼠回答说,“因为海德逊太太看上去不那么好商量。不过,这些小家伙倒能替他们的父母增光添彩,长得很漂亮。再说,叶森格仑先生整天东奔西跑,忙着给他们找好吃的东西,直到很晚才背着沉甸甸的猎物回家。”
“这样贪吃总有一天会把他毁了!”心里酸溜溜的列那用预言家的口气说,“喂,鲁瑟罗,如果您遇到我的舅舅,请告诉他,他要有很长一段日子见不到我了,我要去朝圣。我要把那天他给我的绳子做个项圈挂在脖子上,夹着尾巴出远门。再见,鲁瑟罗!”
而海默琳夫人对丈夫的举动几乎无动于衷,她只是在想:列那这次会耍什么花样?
列那镇定如故,一切按计划执行:在家里吃完最后一顿饭之后,他系上那根油腻腻的绳子,虔诚地上路了,嘴里还不断地唠叨什么祷词。
走上二里地之后,孤独的感觉向他袭来。本来,他的天性就是爱开玩笑、爱热闹的。“找个伴儿一起去朝圣,”在田边他停了下来,想道,“找一个胆大的、敢做敢为的好汉,这样更有劲儿!”
这时候,正好有一群羊在田野上经过,小公羊伯兰在边上看着。这个头上长着一对漂亮角的先生独自躺在那儿,一边无精打采地吃着草,一边心灰意懒地“咩咩”叫着。
列那想起了小公羊和老公羊的那场争执,以及他俩又联合起来教训叶森格仑的精彩场面,于是就探身趴在篱笆上招呼小公羊:“喂,伯兰,我的朋友,您在那儿干什么?”
“您不是都看见了,我在休息。生活实在是乏味透了,休息就是我从生活中所能得到的全部乐趣。”
“您在抱怨什么?”列那关心地问。
“孤苦伶仃地待在这个农场,任人剥削和随意欺压!每天都得守着这群羊,不是跟在这些羊后面,就是跟在那些羊后面。什么防狼、防野狗和防毒草,赶走公山羊,还要教训那些母羊规规矩矩,烦也烦死了!能拿到什么东西作为回报呢?他们剪羊毛,剥羊皮,吃羊肉,身上穿毛衣,给我却是一顿鞭打!”
“为农民劳动不得好报!”列那一字一句地说,“请相信我,伯兰。抛弃这一切,跟我去朝圣吧!我们自由自在地在大路上行进。哪里愿意接待我们,就睡哪里;给我们什么吃的,就吃什么;我们想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生活将是简朴的,可是很自由,它胜过受奴役的日子,即使这种日子有吃有喝……您意下如何?”
伯兰犹豫了一下,毕竟这意味着抛弃他的羊群。后来他拿定主意,跳过灌木丛,来到列那身边。
“我们往哪儿走?”
“东游游,西逛逛,无忧无虑,无牵无挂。世人皆俗,只有我们洁身自好。您看,我们将要开始的生活有多快乐……”
两个朝圣者肩并肩地往前走着,一路上尽讲些最高兴的事。走出没有多远,他们看见毛驴贝纳尔在吃着路边沟里的野草。这位可怜的朋友闷闷不乐地转动着一对长长的耳朵,嘴里嚼着这种淡而无味的饲料。听到路上有脚步声,贝纳尔抬头看见列那和小公羊结伴同行,觉得很奇怪。
“你们两位大人,一起上哪儿去啊?”贝纳尔很有礼貌地问。
“你看,我们要跨过千山万水朝圣去!”列那停下脚步回答道。
“有意思!”毛驴笑起来,“怎么会有朝圣的念头?只要拐过林子,你们就会被村民发现,他们一定会施舍给你们一顿棍子!”
“所以我们要很当心地避开他们呀!”列那不动声色地回答,“你不熟悉的道路有千千万万,只要有心,又心情轻松,就一定能找到自由之路……想不想也冒点儿险,贝纳尔朋友?”
“请详细说说,列那大人!”
“听着,贝纳尔,你对自己的命运满意吗?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驮箱子、驮柴火,累得气喘吁吁。你稍微流露出没力气了,就只有挨农夫的马刺扎、鞭子抽,他们的孩子还拿你取笑!恶狗咬你的腿,苍蝇无情地叮你身体,这些,有谁同情你呢?摆脱这一切吧,跟我们走!你将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我们要做到使自己什么都不缺!”
毛驴贝纳尔觉得列那说得有道理,于是也加入了朝圣者的队伍。列那迈开大步往前走,贝纳尔和伯兰紧跟在他的后面。他们走着走着,太阳开始西斜了。
“您带我们到哪儿去,列那先生?”贝纳尔不安地问,“时间不早了,我们该考虑找个愿意接待朝圣者的住处了……”
“这段路上你不用担心住宿的问题,”列那暗笑着回答,“在这片林子里我知道一个住处,那儿样样东西都不缺,我们会受到最热情的接待的。”
说着,列那拐进树林,带着他的两个伙伴钻过一片片矮树林。走了大约有一里路,三个人来到一个山洞前,这时候,大家已经又饿又累。原来,这儿是雄狼叶森格仑的洞府,里面布置得富丽堂皇。
“我们到了!”列那满意地说,“两位兄弟,你们先在外面等一会儿,我前去问问主人是否愿意接待我们?”
列那拨开堆在门前的树枝,悄悄进入屋内。屋里空着,主人叶森格仑和海德逊外出打猎尚未归来,只有四头小狼挤在床上,似睡非睡地咕哝着。
“快进来吧!”列那向屋外的伙伴们打招呼,“主人外出事情忙,一时回不来,我们自己动手吧。若是主人回来,看到我们不进屋,肯定会不高兴的。”
于是朝圣者欢天喜地地进入屋内,毫无顾忌地将所有储备食品全端出来。说起来,吃的东西还真够丰盛的:肉、面包、奶酪、肉糜、火腿、蛋糕、发泡的啤酒……
吃饱了,喝足了,伯兰不免得意忘形,“咩咩”地连声高叫,贝纳尔也不甘示弱,“叽嘎叽嘎”响个没完,整个屋里的声响震耳欲聋。列那为了助兴,灌了一通啤酒之后,更是放开嗓门尖叫,乐得两个伙伴前仰后合。这帮流浪朝圣者的合唱,从来没有如此美妙过!
朝圣者吃得昏天黑地,四头小狼可怜巴巴地挤在一边,怯生生地抗议。
“那是什么?”列那把头转向朋友们,生气地说,“你们从来没有看见过像这些挤在草褥子上的早产儿一样的丑八怪吧?那就好好看看这些难看的毛色,这几张大嘴,这些畸形腿吧!我发誓!这些是叶森格仑收养的私生狗崽子……”
为了更好地表示对这些丑八怪的鄙视,列那在这四只狼崽面前做着各种鬼脸,把四只狼崽吓得大哭。贝纳尔张开大嘴跳到他们的跟前,对他们拳打脚踢,还往他们身上撒尿。伯兰在边上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随后也上前起哄。伯兰和贝纳尔一个用角顶,一个用蹄子踢,蹂躏这些小生命。
四只狼崽痛得哇哇乱叫,满脸是泪,一声又一声地叫叶森格仑先生和海德逊太太来救命。但是,列那对眼前的惨状却毫不在乎,反而走到洞口去把那扇柴门关严实,只留出一个供观察的小洞。
过了一会儿,叶森格仑和海德逊太太背着很多新鲜的野味从外面回来。夫妇俩听到家里吵吵嚷嚷的,大吃一惊。
漂亮的海德逊太太吓得不轻,对叶森格仑说:“我们家里有很多人,或许是我在大白天做梦,听错了!”
海德逊太太慢慢地走近洞口,从小洞往里张望,看见了酒足饭饱后兴致勃勃的三个朝圣者。
“见鬼!”她愤怒地叫起来,“什么访问者,是列那、伯兰和贝纳尔在里面!不过没关系,他们自投罗网,跑不了!”
叶森格仑愤怒之至,他跑到门口,拼命扒开树枝,但树枝封得很严。
“快开门,快开门!”叶森格仑高叫着。
“住口,捣蛋鬼,别来搅扰我们的节日!”列那在里面傲慢地训斥他,“我们正在举行朝圣起程仪式,您难道看不出吗?”
“啊,列那,又是你!”叶森格仑叫嚷着,“这下看你们仨往哪儿跑!我要把你们开膛破肚,列那、伯兰和贝纳尔!……”
“这下我完蛋了!”伯兰听到威胁,急忙躲到洞穴深处,吓得直抖,“叶森格仑说得对,我们无处可逃……”
“别听叶森格仑瞎吹,”列那悄悄地说,“我有办法,你们照着办就行。你,贝纳尔,你到洞口去用树枝再堵严实,只留出一个小孔,不要太大,能让叶森格仑的头伸进来就行。那傻蛋肯定会把头探进来的,见他脑袋出现,你就用树枝卡住他,让他进不得,出不得。伯兰,再下面就看你的了:你用角狠狠刺他!”
一切都照计划进行,十分顺利。贝纳尔来到洞口,将树枝略微拨开,叶森格仑愤怒的脑袋立即出现。毛驴马上将树枝拔下。叶森格仑的脑袋顿时卡住,无法动弹,就像戴了枷锁。
“伯兰,用角刺这异教徒!让他脑袋开花,别让他活着出去!”列那兴奋地高叫。
伯兰先是后退了几步,然后奋力冲上前去,用角狠狠地刺向叶森格仑的脑袋,痛得叶森格仑大声叫喊。小公羊伯兰就这样退了几步,然后拼命往前冲,冲了又往后退,一连向叶森格仑进攻了五次,用头上的角刺得他死去活来。海德逊太太见势不妙,赶紧上去抱住丈夫的腰,左拉右拽想把他拖出来,但是一点儿用也没有,可怜的叶森格仑的脖子被紧紧地夹住,连舌头都拖到了嘴外面。
海德逊太太赶紧跑到林子里,发出吓人的吼声,招呼叶森格仑的同胞快来救命。不多一会儿,上百条狼从四面八方涌向海德逊太太,然后跟着她直奔洞府。但是,已经晚了!朝圣者们已经逃之夭夭。眼前的情景真是惨不忍睹,叶森格仑倒在血泊之中,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小狼崽已经奄奄一息,身上尽是驴屎羊尿。
列那和伯兰、贝纳尔拼命狂奔,害怕被海德逊太太的援兵追上。看到伯兰和贝纳尔的狼狈样,列那就给他们两人打气:“嘿,弟兄们加油!这样慢我们会被抓住的,抓住就意味着被撕成碎块,一眨眼工夫就会被吞掉……”
贝纳尔恐怖已极,伯兰也软瘫在地。列那明白,现在想要脱身,硬拼不行,只能用计了。他在一株大枞树下停住,枞树枝条茂密,一直垂到地下。
“现在我们必须不惜一切代价爬上这棵树,藏起来,不出声,否则全完蛋!追兵不会停下,他们会从旁边经过,到其他地方搜索。那时候,我们就趁机躲到更可靠的地方去……”
“您说得容易,我可从未学过爬树!”伯兰恐慌地叫起来。
“我也是一样!”贝纳尔跟腔。
“行了!你们别再等待了,赶快试试!”列那用不许对方讨价还价的口气对他们说,“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学起东西来会又快又好的。赶快往上爬!我们的命全捏在自己的手里。”
说完,列那马上跳上一根较低的树枝,一级一级往上攀,最后隐没在枝叶茂密的树冠下。贝纳尔和伯兰交换了一下恐惧的目光,但没有其他办法好想,如果还待在树下的话,那付出的代价肯定要大得多。于是,这两个傻瓜互相帮助,四只脚踩在两根树枝上,开始费劲地一级一级往上攀,他们一会儿压断树枝,从树上滑下来,吓得乱叫,一会儿又往上攀。最后,贝纳尔和伯兰总算爬到了一半的高度,气喘吁吁地躲在带有浓荫的树枝下,随时都在担心掉下去会摔断脊梁骨。
他们刚躲好,海德逊太太就率领援军飞速追来!到达大树底下以后,追兵失去了线索,不知道往哪儿去找逃犯。
有的狼停下来不追了,回窝去了;但也有些狼不甘心,他们在大枞树下歇息,打算第二天天一亮,就继续追寻。
“我这是自寻绝路!”伯兰一边低声抽泣,一边哀叹,“整个事情都是您挑起来的,列那大人,我原本可以留在草地,好好地守着羊群……”
“要是您再大声哭,”列那轻轻地嘘他,“您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闭嘴,不要摇晃树枝!”
“我身体最重,四肢最粗,屁股在抽筋,实在受不了,我得挪个位置……”
“小心,你会栽下去的!”
“天主保佑,我要转动一下身子。”贝纳尔回答。
“我也要转一下。”伯兰接着说了一句。
“不听我的话,那就转身吧,”列那骂道,“我随你们的便,等着看好戏吧!”贝纳尔果真转动一下身子,想让站累了的腿放松一下,但是一不小心失去了平衡跌在伯兰身上,伯兰受此打击,脚下一滑,两个伙伴一齐从树上摔下去,“噼噼啪啪”压断了好多树枝。
毛驴和小公羊一起摔到地上,毛驴着地时压死了四只狼,小公羊压死了两只。其他的狼在黑暗中猛地被惊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时慌了神,只听到一片狼嚎声、驴叫声和羊叫声。
贝纳尔和伯兰同狼群展开了一场混战,列那则在大树顶上为伯兰和贝纳尔鼓劲助威:“贝纳尔,打呀!伯兰,打呀!弟兄们,狠狠打!将他们撕成碎片!”
真是一片混乱,轰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狼群恐怖已极,四散落荒而逃,连回头看一下都不敢。海德逊夫人逃得尤其快,恐怕即使有十斤鲜肉诱惑,她也不会回头!
一阵混乱过后,狼群向四处散去了。“两位大哥怎么样?”列那笑眯眯地从藏身处爬下来,“多亏我救你们一命吧?”
“啊,列那大人,我浑身都快散架了!”贝纳尔哼哼唧唧。
“你呢,伯兰?”
“我也一样!这次朝圣到此为止……”
“兄弟们,”列那用总结的口吻说,“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力量,不过,这两天的生活也确实累得我们精疲力竭。伯兰,你就回到你那些母羊身边去吧;贝纳尔,你就回去驮你的柴薪吧。我呢,我要到某个人迹罕至的大树林去找个落脚之地,因为我不大想回去向家人汇报今天夜里的事。”
于是,贝纳尔和伯兰一瘸一拐地回家去。列那、毛驴和小公羊结伴去朝圣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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