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二○远征日本

◎《密勒氏评论报》报道

抗战期间，中国空军曾组织了一次空袭日本的行动，但飞机上装的不是炸弹，而是反战传单。这是日本有史以来第一次被外国飞机“轰炸”袭击，日本一度全国骚动；这也是世界航空作战史上绝无仅有的“纸片轰炸”，在国际上引起巨大反响，使日本政府颜面扫地。本篇报道详细地记录了这次被称为“人道远征”的特殊空袭。

英文《密勒氏评论报》由美国人汤姆斯·密勒于1917年在上海创办。抗战期间，《密勒氏评论报》发表大量报道，支持国民政府抗战，反对日本侵略。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该报被日军查封，主编鲍威尔被捕，并在狱中致残。1945年10月，《密勒氏评论报》在上海复刊。

“五一九”之黄昏中，中国某轰炸队队长徐焕升奉到命令，限于一小时内启程前往敌国三岛，散发告诫传单。徐队长奉谕后，以使命重大，兴奋异常，乃令副队长佟彦博，队员苏光华、刘荣光、雷天春、吴积冲、陈光斗等紧急集合，于黑夜该队于某地昂然起飞，稍经翱翔，即冉冉离开祖国，在长空中发动万匹马力，腾飞重洋之上，众志一心，勇猛向前进发，海啸机吼，激起英勇空军奋斗热血，飞行益形神速。午夜既过，星光初朗，月色慢自云隙中闪出，各神勇将士见光明天赐愈为奋发，将飞抵某岛附近，华机突低飞海面，都作侦察，是时数日舰慌乱异常，滥以探照灯照射，各机轻移翼身，犹如蜻蜓蜿蜒，闪逝云端，于日舰迷离不清半信半疑中，各机直飞至长崎上空。徐队长当先环飞一周，侦明情势后，即指挥各机整顿阵线，鱼贯低飞，乘街灯明晰之际，各战斗员以最迅速手段，向通衢小巷中遍发传单，各机追随队长完成任务后，复排成一线，驶入云霄，开始向九州西岸飞行，再回顾时，见全市灯火突熄，探照灯滥向西方发射，各英勇将士安然东去，直向九州西岸挺进。沿岸城市累累，灯光闪烁，一切皆在沉寂状态中。华机仍乘日方不备之际，以强行军速度，沿各城市低散传单，小册纷纷，降如瑞雪，刹那间，各城市街衢皆为之笼罩。晨光略见曦微，各将士已以最大之努力，完成此伟大之使命，在各城市上空稍作盘旋后。即开始向祖国海岸飞返。经日海中军舰上空时，虽迭遭高射炮射击，然各将士非但不稍恐惧，且皆满怀兴奋，翱翔而过，彼此挥巾，各队员时向徐队长敬礼致贺。少顷，煦暖阳光，陡起海面，怒吼波涛，渐趋宁静，造成历史新页，发扬领袖精神之远征英雄，已飞抵国土，在欢呼雷动声中，由徐队长率机从西方飞来，十一时正，各机相继降落，各将士均精神异常饱满，笑容可掬，下机时，场中军乐齐作，掌声震天，摄影者争前夺后，情况热烈，空前所未有。

壮飞经过

此次出征日本的，是神鹰兵团的精锐某部队，它控制性能优秀的飞机数十架，拥有扬威远东的笕桥学生数百人，是一个巨大的空中突击兵团。出征之前，该队健儿已有相当时间的准备，因为这是第一次跨海远征，同时又须要完成任务必胜归来，故这班青年健儿们曾作了约半个月期间的航程和操纵技术的研究。长官并没有指定出征的日期，而热血沸腾的青年勇士已迫不及待，遂提前于本月十九日先向某地作战略开进，继于是夜十一时许，在徐焕升队长及飞行技术最精之苏光华统率之下，升空出动。记者在那夜，为了知道神鹰兵团英勇出征经过，及祈祷空中英雄胜利归来，彻夜未眠，不胜兴奋。十一时许，在心情如火的时候，接读出征队长徐焕升拍致某长官一封报告出动的电报：“职谨率全体出征人员，向最高领袖蒋委员长及诸位长官行最敬礼，以示参与此项工作之荣幸。并各誓以最大之努力，以完成此非常之使命。”情文并茂，悲壮无比。记者读罢，为之感泣。二十日晨一时许，飞机在空中来电报告：“云太高，不见月光，完全用盲目飞行。”经若干时又报告：“现在成队飞行，一切平安。”二时正报告：“一切仍平安，飞在云上面。”二时许报告：“已到达日本上空，准备掷传单。”我们全夜不眠的人，接到这个愉快的报告，不觉奋其神魂，知道这些可敬的神鹰，凌御在三岛上空了。自二时一刻至三时许，因为电波微弱，我们不能清楚的获得空中电报，幸而某地方却接到了，向我们转报详情。自二时半至三时。英勇无比的神鹰群，已经在最精巧的技术中，飞绕日本各境，约于上午二时许到达长崎上空，俯见长崎市街之路灯，及该市东方之风头山下灯光，惟居民多在梦中，市街上充满凄凉景象。各机遂将传单撒下若干，并飞越多良岳有明海，经久留米市，而直达福冈，遂于该市上空盘旋，散发传单小册。其北方海中停泊船舶之灯火，隐约可见。离福冈后，即绕飞九州北部一周，散发传单，然后向西归来。神鹰部队这时候的任务完全达到了，机内传单已散发一空，忠贞的铁翼遂于三时离开日本海岸，四时许已翱翔进出在东海的宿云中，开始向祖国海岸飞回。在五时十七分的晨光熹微中。重见祖国海岸，胜利的消息，顷刻传到武汉。大武汉自“五二○”正午以后，轰起一个空前未有的狂欢，中国神鹰队远征日本的第一首史诗，是这样的写成了。

热烈欢迎

记者于十时许赶到机场时，正是英勇的空军圆满达到任务已在凯旋的时候，中外记者、各界代表等数百人，都在热烈地期待着。十一时二十余分，天边显露了黑色的数点，随即传来了宏大的机声，飞机场每一个人都快乐得跳了起来，咧开了嘴巴，用帽、用手帕、用小旗、用喉咙来表示衷心的欢欣，和对于这几位劳苦功高的空军将士的敬意。数架巨型机，全身耀着光辉，犹如霞光。在机场飞绕一周，即由徐队长率领徐徐下降。那时马达声、军乐声、欢呼声、鼓掌声混合成一阕人世间最光荣、最兴奋、最感动的合奏曲。呵，我看见旁边的一个朋友，快乐得流出眼泪来了，那是在中国和日本的历史上从来未记载过的惊人的创举、惊人的伟业呵。而特别使人感动的，好几个外国记者也许是出于过度的热情，也许是想坚定他们自己对于中国航空员的信心，当飞机一落地时即刻赶过去，或者会出乎他们意料吧，跳出来的全是不满三十岁的中国的青年，而他们又是那么英俊、那么壮健、那么英勇，而且是经过了十二小时以上不断飞行的，精神还是那么的奕奕。我听到身边一个外国记者说着：“如果我是一个女人，我一定马上爱他。”钱大钧之女公子燕芸小姐献送了花篮，记者并趋前与徐队长热烈握手。在几百个中外人士的圈围中，远征日本凯旋的将士，徐队长焕升，佟副队长彦博，队员苏光华、蒋绍禹、雷天春、刘荣光、陈光斗等，整齐地列成一排，聆听孔院长（编者注：指孔祥熙）的训词：“各位勇士都能完成使命安全归来，本人代表政府敬致欢迎。诸位实为中华民族空军历史上创一新纪录。诸位此次奉命去日，仅是去散发传单，告诫日本人民和士兵，而不曾投弹轰炸，这不仅是表现吾国文化的高尚，道德的崇高，而且是说明我国此次抗战，完全是抵抗日本军人的侵略，决不认日本人民是我们的敌人。此次我们可能投弹，但我们决不忍去轰炸他们。此次散发传单，就是唤起日本民众共起打倒日本军阀，为远东谋和平。”何部长（编者注：指何应钦）的训词：“各位空军英雄，今天能达到最高任务，安全归来，本人代表全国陆军向各位敬致欢迎。各位此行含有二种意义，一是此次长征，完全在唤醒日本国民，不要再受日本军阀的驱使，参加没有目的之战争；二是我们可以从这一点来证明中国的空军实力不弱于日本，但我们根据人道主义，并不大施轰炸，诸位今日能负起重大责任，我空军前途尚十分远大，希望今后能本此种精神继续努力。”随即由钱主任大钧代表空军致谢词：“今天各长官和各中外人士到会欢迎，本人十分感谢。希望我空军以后加倍努力，加强本身工作，我们不能因此就自骄自满，我们中华民族一天不解放，我们的重要的任务就一天没有完成。”接着就由孔氏特设茶会招待远征空军将士，一直到下午三时才尽欢而散。

两种传单

中国空军散发之传单共数十种，翻译后将发表。以下两种，系受日本反战同盟委托带往散发者，兹录如次：

反战同盟告日本士兵书

士兵诸君：

粉碎军部长年的横暴，这正是时候了。

杀害了国宝高桥，强迫议会，把五十万民众变作炮灰，从大众身上强夺百万万税金，这种军部，能够让他们这样横行无忌吗？

我们能够做剥夺日本大众的生命和私生活的军部的走狗吗？

瞧一瞧拼死为正义而继续抗战的中国民众啊！不觉害羞吗？

士兵大众诸君！抓住机会呀！

不要死，好好地想法打败仗！敷衍战斗，不要死！不要受伤，不要打仗！

这正是忍之又忍的日本大众的正义，也是惩罚军部的使命！

卑怯的家伙，尽可白白送死！只管变成残废！到那时，再来咒骂军部，就迟了！

东京，大阪，久留米，京都师团及满洲军政部内派遣兵士反战同盟。

一桩真事实

诸位战友：

我们必须告诉你们一桩真事实。

我们负伤而陷于绝地，或为俘虏了。我们想到一定得死，可不是讲给我们听，说中国军队多么敌意，多么残忍吗？

但我们受着保护，受了治疗，过着毫没不自由的生活。中国当局告诉我们，说他们憎恶军阀的侵略，可绝不是日本士兵和民众的仇敌。这话的真实性，现在我们可了解了。啊啊！对这充满了爱的民族，我们一想起过去对他们的行为，就觉得羞耻！我们感得有告诉诸位的义务。

勿把枪口对着中国的兄弟，唯有我们自己才是受骗的。日本军阀，企图离间我们与中国民族，好从而各个击破，因之我们成为牺牲，中国兄弟就被残杀了。现在已经是应该团结一切力量，对付残酷的侵略野心家的时候了。不要到我们的军队里来！和中国兄弟共同携手！打倒侵略的政府和军阀！这是把和平带给东洋和日本的唯一大道！兄弟们！

日本负伤士兵，于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