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的广州人喜爱穿木屐,如今,木屐的清音已成绝响。
粤人昔日喜穿木屐,我小时候也穿过木屐。然而木屐却非源于粤地,木屐的文化史上有很多文人骚客流连的踪迹。
汉晋间的典籍,如《汉书》、《晋书》、《一切经音义》、《敦煌曲子词》等,对屐已多有述及,其义为木制的鞋,底多有二齿,以行泥地。至李白、陆游、张孝祥、王世贞诸家诗词中,屐音可闻。
屐究竟最早源于何时何地,实无研究,未敢妄言。粤人喜着屐,估计与气候、水乡环境有一定关系。南方气温高而湿度大,且近水处极多,举凡麻质、草质、布质或皮质所制的鞋具均不宜涉水。在塑料鞋、雨靴发明之前,大概只有木屐是最宜于近水处了。
有关木屐史的一切还是留待专家们去考证吧。我耽想于屐的,是那已消逝的清响,是粤人穿屐时的种种情态。
穿屐不可着袜,越女双足如雪,脚后跟隐约现一抹微红。李白《越女词》有曰“屐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他的《浣纱石上女》一诗中又有“一双金齿屐,两足白如霜”之句,看来木屐与中国的“恋脚文化”颇有关联。岭南巷闾之中,很难说穿屐的视觉美感不曾令文人吟哦。
然而,屐的真正灵性更在于它的清响。
木屐是要和几种物事配合起来才最有神韵。一是一定要走在石板路上,那种清脆的声音是木屐最天然的宣言;二是宜在夏秋两季,最好是晚饭前后的时分,这时横街窄巷中的阵阵屐声宣告一天中最愉快的时光的降临;三是穿木屐的人要有一种无忧无虑的心情,这样方能有一种随意、轻松的节奏感,屐音是心音的自然流露。
铺砌麻石的小街巷
李商隐恐怕也是喜闻屐音的,他的《饮席戏赠同舍》有“洞中屐响省分携,不是花迷客自迷”之句。明代王世贞《曾太学携酒见访作》曰:“花宫寂无事,屐齿破高眠”,也颇有一种“鸟鸣山更幽”的意境。
走在广州旧城那些窄巷的麻石路上,的确没有比木屐更理想、更抒情的鞋具了。“劈劈啪啪”的声音从巷头传到巷尾,是如霜的双足在青石的琴键上敲打出的清脆的乐音,一切南国的爽脆、利落、清纯都寄叠在其中。那时候人们的耳朵好像没有今天这般的娇贵,好像从没有人抱怨过木屐的声音分贝。有时候,一群小孩穿木屐追逐奔跑,那种疾如马蹄、急似暴雨的错杂的敲击声真会令人一阵头皮发麻。但听惯了,又会觉得那是童言无忌的嘈嘈切切,使人惊悸于成年人心音的闭锁,这时屐音敲落的是心底的硬茧。
木屐制作很简单,只是在两块厚木片上钉两块黑色的橡胶片。大概很少人会自制,以前的日杂店里两毛钱就能买一双。至于耐穿,那是更不用说的,顶多是橡胶片断了,自己再另钉一块便是——那片儿也有卖的,大约是一两分钱吧。
不知从何时开始——恐怕也有二三十年吧,木屐在广州人的足下消失了,穿木屐的时代逝去了。有意思的是,仿佛是相约而去,老城中的麻石路面也日渐消失了。
木屐的清音已成绝响。
更令人难受的是,现在我们还可以在一些大宾馆的商场里买到木屐,但已经变成了“木の屐”——七八十元一双的假东洋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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