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学时，班与班拉歌比赛，我们唱得最起劲的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每唱到“公买公卖不许逞霸道”时全班几十号人拼足力气大吼，气冲屋宇，声震山间，“公买公卖”唱起来同音重复，闭着眼睛也不会唱错。而“逞霸道”我们则用壮语的“搜老剖”顶替，壮语的“搜老剖”意思是“揍爷爷”。“不许搜老剖”就是“不许揍爷爷”。唱这歌蛮有趣，于是百唱不厌。
我第一次与“买卖”有实质性接触的，是在“公买公卖”之歌在全国流行的年代。家里有一窝猪仔，养成出售那天，天未大亮，父亲叫我到邻村去取小猪笼，其交换条件是同意我与大人上街卖猪仔。这个美差正是我求之不得的。出发时路上未遇见一个行人，那情景就像古诗“鸡声茅店夜，人迹板桥霜”所描绘的一般。走到山坳口两棵粗壮的龙眼树下，突然，从山上飞来一块小石子，滚下光滑的石板山路笃笃作响。我胆子小，直吓得冒冷汗，反转身就往回跑。到家交差时父亲大为恼火，说是大人在隐蔽处吓唬你，没什么可怕的，再跑一趟。那一场虚惊已使我打消了上街的念头，但惧于父严只好硬者头皮再度上山，如数取回了小猪笼。
那一天买卖做得不很顺利，狭窄的街头，小猪仔一字排开，任顾客抓耳捏蹄，省事者干脆用脚尖探挠。10多只猪仔从上午10点摆到下午3点才告售罄。卖完后除了小吃外，我得到的奖赏是一本名叫《闽南作战史》的连环画。
到我能自作主张做买卖时，是读书毕业参加工作之后。因为就那么一回，说说它倒也无妨。同在百色的几个朋友假期间闲着没事，邀我到阳圩去要回一手扶拖拉机的梨子，在城内各单位零售。整整两天，我们推着单车，驮着梨子早出晚归，每到一个单位，找一块招眼的地方，解开麻袋就嚷：“卖梨啦！”人们看着四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叫嚷不止，好奇地围了过来，漂亮的妞们私下窃笑：“嘻嘻，眼镜卖梨。”眼镜卖梨就眼镜卖梨，我们站稳立场卖他个脸不红。我们的买卖还算诚实，把果皮光滑、个大而圆的摆在显眼处，方便人们挑选，歪瓜裂枣之属统统塞到麻袋深处。但是，顾客在选果的时候，对那些“正品”置之不理，大手一伸就直掏袋底，以为好货沉底。我们一再申明，人们愈发不相信，几经反复，我们悟出了顾客的购买心理，四人相对而笑，反正顾客都要掏底，干脆将错就错，将次品埋到深处先卖掉。在买卖场合，这种心理真是有趣。本来出于好意，示人以诚，不想施人所不欲，反招来恶意之嫌。要不是那两天有此一回“引车卖浆，织席贩履”的体验，真不敢相信世上的多姿多彩竟至如此。
看买卖，做买卖，两次均使我获益匪浅。手中有货不愁皇帝女嫁不出，作为卖主的骄傲感油然而生。时下流通大盛，“买卖”扩大到令人吃惊的地步。卖工业品卖农副产品，买水买电买平安，真真假假都卖，真真假假都买，如果把买屙买撒都算在内，够你数一天的。林林总总的买卖行为大都给人们带来了富足安康，虽也有卖出人命，但那是瑕不掩瑜。
由于职业要求，笔者常搭乘百色开往某县的客运中巴，那些车起点站终点站都标得明明白白，站牌醒目地放在车头玻璃窗前。你一上去，报一声到终点站，卖票的包管热情百倍。但也有令你哭笑不得的。有时，到终点站的旅客少，车老板到了中途就返回起点站，他们会把你“卖”到另一辆车去，“卖”前绝不会征求你的意见，也不允许你有丝毫不快，乐意也“卖”，不乐意也“卖”。乘客是俎上鱼肉，焉有不从之理，只好鱼贯而下，上“卖”方指给的车次，等候他们付讫价钱，然后继续前进。这档子买卖被他们美其名曰：“卖猪仔”。
近几年来，不论是因公差或私事搭车，细数起来，几乎每月被卖两三次。今年春节前回家，险些被卖。那一天，车到田阳县城，从后面赶上来一辆中巴，其车主用白话问我所搭的中巴主：“有猪仔吗？”这边回答道：“没有”。答毕之后，这边车老板接着唠叨了一句：“痴仔，归程车怎会有猪仔卖予你。”毫无疑义，他们的对答就是指有没有顾客转“卖”。听了他们的对话，我真以为自己碰见了座山雕用黑话考问杨子荣的场面。下车时，才知道同车的一位副县长也携妻带子回家过年。我们俩是老相识，见面，握手，相视无言，唯以窃笑解嘲。良久，我说：“县长，你我险些被‘卖’。”告别之后，我想，人们谈论干群关系时，往往偏重于要求领导干部廉洁自律（这是应该的），而对群众就没什么要求了。反正普通老百姓好坏都是群众。看来，与领导相对应的群众，是不是也该提高一下自身思想道德素质呢？
原载《右江日报》1995年3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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