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旅途中那些没齿难忘的事情,时不时拿出来晒晒,还是蛮有裨益的。1970年春夏,我小学还未上,在一个阴雨天,生产队没安排集体活儿,因此我家的大人在家摘烟叶。大家在屋里坐着,每人面前摆个瓦片,从已风干的烟株上一片片摘下烟叶,一张张按在瓦背捋平,每捋一张均用脚在瓦片的两侧,踩住烟叶的头尾,将已捋平的烟叶绷紧,如此反复操作,直到捋平的烟叶够扎成把,才松脚取下扎好。集中起来做成一堆压着,赶街的时候拿去卖,赚几个菜钱。
采收鲜烟时,把鲜烟株挑回家后,即抛上干栏建筑所谓的三楼堆着,待鲜烟自然风干才取下来摘扎。当天大人们是在二楼摘烟叶的,他们摘完了从三楼取下的第一批烟株,母亲即起身架梯子,欲上三楼取烟株,当她快爬到梯子顶端时,在一旁玩耍的我突然听到“嘭”的一声,原来是梯子后滑,母亲从三四米高处坠落,躺在木楼板上,身上压着梯子和她慌乱中扒落的几块生砖,一阵惨叫之后便不省人事了……
一家人被惊人的一幕吓坏了,反应过来之后赶紧跑去救母亲,把她扶到床上,之后父亲即叫大哥去三四公里外的治疗骨伤高手黄叔家求医。大哥跑去跑回,神速拿回了救命药。一家人按黄名医的嘱咐,又煎又敷地给昏迷的母亲上药。没几天,母亲渐渐地苏醒过来,用药一个月左右,母亲伤好了,之后的日子里,她和常人一样干起农活挣工分,别人挑八十斤,她能挑八十斤,别人挑一百斤,她也挑一百斤。此后,兄长外出工作,我也上学读书,我们几乎忘了母亲坠伤这件事,直到二十多年后,母亲患病到百色拍片诊断,医生指着X光片对我说,老人家骨折呀?起初我没反应过来,片刻之后我恍然醒悟,对医生说:新近是没伤着,可我小时候她曾经坠伤,片子中骨折的痕迹该是那时候留下的了!记得那一天,我对着X光片,陷入了无限的痛苦和愧疚之中。
最近,屠呦呦获诺贝尔奖的新闻,勾起了我对那位老中医的回忆,他给母亲治伤的善举,一次次感动得我夜不能寐。记不得他开的是什么药了。据家人说,第一道药是一碗清水,先把那水喷洒到伤处,然后是口服煎药,生敷草药。
我读高小和大队附中的时候,黄老中医当起了大队的赤脚医生,他是那个三人卫生室里的佼佼者。新中国成立前他就以行医闻名,擅长的是骨伤治疗和小儿急疾。那次给我母亲治伤,他并不到现场诊治,只是开了药,嘱咐怎样用药就妥了。而且,治伤药也没要多少钱,那么重的坠伤,在当时也就是两三块钱就搞定了,若换到今天去医院治疗,没有几万元开销是好不了的。尤其令人不可思议的是,看都不看一眼便能把病治好,这不神了吗?
对于“妙手回春”、“华佗再世”这类夸赞医生的词,我曾经轻薄地哂笑过,以为都是溢美的滥词。如果细究起来,那应该是我对恩人黄老中医的一种轻慢!黄老中医已逝世多年,记得是我上高中或者大学的时候,有一年暑假回家,在村口的桥边远远地见他背着药篓子上山采药,那是我见到他的最后一次了。之前在大队部读书,倒是经常去合作医疗卫生室去看他们捣鼓药材。当时有一个国营煤矿的职工,因工伤瘫痪,慕名来到我们大队合作医疗卫生室,找黄老中医治伤。患者家还来了陪护人员,在卫生室里又住又煮的,还不时来一伙探视的亲友,好不“热闹”。
黄老中医是地主成分,可是在强调阶级斗争的年代,在我记得起的大队开的批斗会中,未曾见到批斗过他。开会时他照样在卫生室弄他的药,也没人找茬儿为难他。合作医疗卫生室解散的那些年,公立医院的强势影响,让老中医渐渐地被人们遗忘了,他的医术似乎失传了。听说他的家人也有会捡中药的,不过得不得其真传就不得而知了。
说起真传,我倒不认为那碗“佛法水”是什么神水,如果“佛法水”真的有效,那可能是黄老中医在水里放了什么药,是药在起作用。除此之外,若硬要说“佛法水”有效,那还有一种解释,就是黄老中医不让人偷师,故意弄些障眼之术,告诉偷师者,你即使认出我采的全部草药,你不懂“佛法”也不起效的。换上今天的说法,可能就是为了保护他的知识产权。
没人当面锣对面鼓地搞清楚那碗水的奥秘,是一种遗憾。更为遗憾的是,当年跟他共过事的另两位赤脚医生,如果有其中一位千方百计伺候老人家,用十足的诚心感动他,让他把采药治病的本事传授给自己,那敢情是美事一桩啊!果真如此,名医不但不失传,还能让伤病者省好多开支,减少手术治疗的许多痛苦,善何大焉!屠呦呦的获奖,让我对名医失传的遗憾有所释怀,毕竟,那些不肖子孙,以后可能不敢明目张胆地轻慢中医了。
原载《右江日报》2015年11月6日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