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录取通知书

韩永余

我是66届高中毕业生。

回首往事，犹如烟云，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淡忘了，唯有高考一事让我念念不忘，至今记忆犹新。

1966年6月，我们已经通过高中毕业考试。那时虽然“文化大革命”已经开始，但我们仍沉浸在紧张的高考复习之中，特别是那些学习成绩优秀、家庭出身又好的同学已经在憧憬未来的大学生活了。然而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了大家迎头一棒。6月17日早上，大家与往常一样陆续提前来到教室，这时广播里传来了播音员清晰而严肃的声音：为了废止旧的高考制度，党中央决定今年暂停高考……这无疑是个晴天霹雳！

接下来大家都放弃了复习，纷纷投入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中。之后又各奔前程：户籍在农村的回到了老家，城镇的学生分别支边支农、上山下乡。我被分到一个偏僻的农村插队落户，开始了十多年的支农生活。

我落户的农村有一个小学，十几个老师只有一位是公办的，其余都是民办老师，他们都只上过小学。当地老乡听说我是高中毕业的，都希望我去教书。但当大队干部把这一情况汇报给公社后却遭到了回绝。理由是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怎么能当老师呢？经过两年的劳动锻炼，我才当上了民办老师。但像我这样的知青民办教师，完成教学任务外，每年还必须参加不少于一个月的农业劳动。在学校里除了做好本职工作，我还要帮助同事解答难题，辅导老师备课写教案，担任夜校老师，从事宣传工作等，看来农村也确实需要有文化知识的人。

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帮”后，当地公社初中办起了两年制高中部，教办又把我借调到高中部教高一、高二四个班级的课程。开课后才发现这些学生的基础实在太差了，有不少学生连初中的基本知识都没学过。不得已只好在星期天以上大课的形式给他们补课，每天从早上4点半有线广播响时起床，直到晚上9点半广播结束为止，整天都处在紧张的教学之中，实在累了就偶尔趴在桌子上打个盹，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1978年6月下旬，时值高考复习阶段，校领导把高校招生通知内容告诉了我，要我准备一下也去报名参加高考。他特别强调通知对“老三届”学生的要求有所放宽，这对我来说是个好机会，希望我不要错过。听到这个意外消息，我一时感到不知所措。上大学对像我这样大年龄的人来说简直是做梦，何况离高考不到一个月时间，准备复习都来不及了。但经过再三考虑，我还是决定去拼搏一下。

恢复高考招生以后，各级政府部门都给予了大力支持，省广播电台适时举办高考复习讲座，学校决定由我组织带领学生定时收听。每次讲座开始前，广播都会先放一段“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的乐曲，听到这激动人心的欢快音乐，我们的精神为之振奋，对高考也充满了信心和希望。时间仿佛过得特别快呀！转眼就到了高考日。我以既是带队老师，又是考生的双重身份赶赴考场。高考结束，我被借调到公社中学任教的生涯也随之结束，仍回到原来的村小学继续做民办教师。每年暑假期间，知青教师既要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又要参加教师暑期学习。一个多月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转眼又迎来了秋季新学期的开学。我对那次高考并不抱太大希望，算是抓住机会经历了高考过程，仍然照常工作。

一天上午，我正在上课，一位老师兴冲冲地跑来告诉我：“你已名列榜首了。”他是刚从公社回来，路过大街看到上线考生的光荣榜后来通知我的。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由得一阵惊喜，但似乎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中午又特地跑去看了一下，果然不假。看来上大学是有希望了。

国庆节后，上线的考生陆陆续续接到了录取通知书，我开始有点焦急了。10月14日晚，有线广播的新闻说“我省今年高考招生工作已圆满结束”时，我感到自己的希望已经破灭了。第二天，我把这一消息说与同事们。大家都感到很意外，纷纷鼓励我上省城查询一下。隔天清晨我就赶往省城，下午三点多找到省招生办公室。当时也有几位跟我有类似遭遇的考生在咨询，工作人员的回答很干脆：我们也不知道，具体情况要到地区招生办查询。我又匆匆赶到火车站，才知道最后一班火车已经开出了，只好在火车站候车室过了一夜。第二天乘上了东去的列车，中午时分到了宁波。又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奔波，终于找到了地区招生办。工作人员让我稍等，他去查阅。一会儿他出来明确地告诉我：没有被录取。我的希望彻底破灭了。回来后，同事们听到这样的结果，也只能宽慰我……

几天后，报纸上发表了一篇新华社记者的报道《考场外的风波》，我暗暗思忖，看来高考录取工作还没有全部结束。到了10月中下旬，已经被录取的考生纷纷到校报到，我的内心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心想也许我的命就该如此吧。11月3日上午，我与往常一样在办公室批改作业，一位老师手上拿着一封信急匆匆地走到我面前，兴奋地说：你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猛地听到这一消息，我真差点晕过去。接过信来一看，这是真的，千真万确！同事们听到这个消息纷纷向我祝贺，并帮我上课，催我赶快回家去。当我把高校录取通知书交到母亲手上时，她捧着录取通知书，看了又看，激动得流下了眼泪，喃喃自语：“盼了十二年了，终于盼到了……”报到的时间非常紧迫，接着几天，母亲帮我整置生活必备行装，我奔波在办理户籍迁移等手续的往返途中……几天后，我匆匆起程。在火车站候车室，碰到几位扛着大包小包的年轻人，问后知道也是刚接到通知书去学校报到的，大家高兴地互相祝贺，然后又各奔东西。到校后，马上就投入到紧张的学习生活中去了。

后来一位学校负责招生录取工作的老师告诉我们，滞后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原因是，全国招生录取工作结束后，各省、市、自治区招办负责人到北京汇报工作，我省招办负责人汇报到本省尚有两百多位高考分数较高的考生还未被录取时，中央的一位领导立即指示“把这些考生全部录取”。

我想，一个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时代终于到来了。

韩永余　慈溪市周巷中学退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