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波
在接到采访任务时,我脑海里首先冒出来的是新安江,那条发源于安徽,最终与兰江汇合成为钱塘江干流桐江段、富春江段的清澈大河。可是在看到文字时,才发现是新庵江——慈溪曾经污染最严重的河流之一。为了治理好它,慈溪市还提前半年成立了治水办公室。现在,慈溪的这条新庵江因为治水工作出色而成为媒体争相报道的热门,连《人民日报》都以“水流清清重现鱼虾”为题作过整版报道,将其称为慈溪治水的样板工程、标杆工程,对它的治理工作显示了慈溪市“五水共治”的成效。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将这样一条黑臭河治理成今天的样子,其间一定发生了不少故事。
其实从2005年开始,慈溪就着手治理新庵江。当时,由于未能触及根源,治理完马上就反弹。一晃过了八年,2013年慈溪市政府又收到群众来信反映新庵江污染情况,市政府痛下决心,提出“必须根治”的口号。慈溪将此作为“五水共治”的第一枪。其时广大市民对“五水共治”工程还心存疑虑,因此新庵江的治理工作除了面对一条河之外,还面对着将近200万新旧慈溪人,其意义非同寻常:治好了它才能放手治理其他地区的其他河道。
为了治理新庵江,慈溪市“五水共治”办公室让慈溪市分管环保工作的副市长许文东作为市级河长,其他镇级和村级河长都是当地领导班子的核心成员,并且制定了完善的河长监督和巡察制度,每个河长都要填写河长日志。水治办的胡孟波主任还每个月上报核查情况,对每个河长进行督促,在部门功能设置上形成有效的闭环。
既然要治理就要找到污染的源头,而源头又绝不止一个两个。作为上市企业的海通集团自然是绕不过的坎儿。这是一家以处理蔬菜为主营业务的集团公司,乍听上去似乎和污染并无多大关系,可是当腐烂的菜叶数以吨计的时候,可以想象其散发出的气味是一种什么样的规模,如果再加上腌制蔬菜时流出来的汁液,这就对新庵江的生态环境构成了不可忽视的威胁。作为市级重点企业,它的污水浊气没处理好,别的单位和个人自然就不可能自愿参加到治水行动中来。为此,慈溪市“五水共治”办公室的胡孟波主任多次向宁波市和慈溪市两个市级河长说明其中的关键所在,最终说服海通集团进行整改。其实在建厂之初,海通集团就铺设好了雨污分流和截污纳管的管道,只是因为年深日久,各种大货车来来去去,将有的管道压坏,致使污水渗入雨水管网。为此,海通公司又专门花了45万元,将整个生产园区的污水管网全部重新铺设了一遍,实现雨污彻底分离。老大难问题得到圆满解决,在集团工作的外来务工人员在享受到更洁净空气的同时,也从侧面见识了慈溪“五水共治”办公室的工作魄力。而这些认识也为此后城中村的改造奠定了一个良好的群众基础。
在新庵江沿线上有三所学校,总共有学生几千人。面对发臭发黑的新庵江,有学生笑称自己学校外面有条“河西走廊”,可是他们并不愿意在这条“走廊”边多作停留。“五水共治”工程实施前,在夏天时为了减少河水臭味的影响,学校只能紧闭临河的窗户。三所学校的校长也希望能有人牵头对这条河进行彻底的治理。不过,不得不承认的事实是,三所学校自身也是集中的污染源。每所学校里都有几千号人集中在一起,再加上建校历史悠久,当年铺设在地下的雨污分流管道在校园绿化树木庞杂根系的各种作用下出现了多个渗漏点,致使生活污水流到雨水管道后,又排到了新庵江。在接到“五水共治”的任务后,三所学校发动全校师生寻找渗漏点。一些渗漏点是学校老师在夜深人静时趴在地上听出来的,这种精细化的工作态度也登上了报纸,一时传为美谈。“可是经过我们的检查,发现两所学校还有雨污混流的情况,没办法,只能将两所学校的污水口堵上,强制性地让污水渗漏口暴露出来。”当两位校长摊开双手表示无奈后,慈溪“五水共治”办公室胡孟波主任不得已动了真格。正值天气最热的七八月间,当学生们从粪水肆流的操场上掩鼻走过时,记者能够体会到胡孟波主任面临的巨大压力。
如果说这些企事业单位还比较好沟通的话,那么沿河两岸的村民就各有各的要求了。上胡家社区是紧挨新庵江的一个村子,当然就成为治理新庵江的重中之重。为了尽可能做到长久治理,村里在“五水共治”办公室的帮助下制订了长远规划,其中一项就是在河边修一条长800米的水泥马路。“当时只有两户人家很配合,说只要能修好路,什么都好说。”村党组委员翁林炎现在说起来还是满脸的愁容。“以前夏天的时候,新庵江河上的桥上根本就站不住人。”这是他对当时新庵江污染情况最直观的描述。上胡家社区是个城中村,河边的违规建筑从头延伸到尾,每一间房子都牵涉住户的利益:或者是做生意的厂房,或者是出租房。村里外地人与当地人的人口比例最大时曾经达到4.2:1,来此租房的大都是青壮年,相对简单的居住环境和相对较高的流动性也让外地人对这条和自己只有暂时交集的新庵江并无多少责任意识,有的人嫌村里的公厕远,甚至将排泄物直接倒进了河里。为此,村干部发动村民管理好自己家的租户,村委也从暂住证发放和小孩子教育等多方面来管理外来人口。“为了让他们改变生活习惯,我们保安队经常天不亮就开始巡察,看见谁大小便不去厕所就上前阻拦,看见哪一家把屎尿从窗口倒到河里,就第一时间找到他们家进行教育批评。”保安队队长胡森强直接从源头抓起。人怕抓现行,面对经常出现的保安队,这些租户也慢慢改变了自己的习惯。当村干部把所有污染行为都集中起来管理后,租户们的自我约束意识也慢慢增强起来。在拆迁前,保安队队长胡森强都会先告知租户,让他们有时间找到新的租住地。堵和疏的结合最终让新庵江迎来了新生。“现在河水治理好了,也没有人乱倒垃圾了。”胡森强队长说起来挺欣慰。而为了达到这个目标,他记住了沿河每一家租户的名字。
在治理过程中,牵涉外来租户的利益毕竟不大,可是对当地居民来说,就不一样了。因此当要拆除违建房屋时,村干部就像各种新闻报道的那样遇到了“钉子户”。“可以说,这新修的800米水泥马路,每一米都是实打实地修出来的。”上胡家社区副主任胡建权这么形容当时工作推进的困难程度。最让他们难忘的有两户,其中一户不同意修建马路时占用自己家门前一小块有产权的土地。土地面积虽不大,可是对方意志坚定。“对方只要求给自己土地,不要补偿款。没办法,我们只能通过他的亲朋好友来劝他。来来回回谈了几十次后,我们的社区干部不得不做出一个书面承诺:现在赔偿你占地费用,但这块地的产权还属于你,等什么时候国家搞建设征用到这块土地时,你还可以获得第二次赔偿。”为了新庵江治理的大局,社区干部将眼前的小问题留给了未来去处理,留给了更有智慧的后人去处理。
另一户人家的拆迁过程就更具典型性。在修建截污纳管的管道时,工程队需要将管子从这户人家的一间房子下面通过,这就需要将涉及的这间房间暂时拆除,而这间房是有产权的,如果这家人不同意拆,任谁也没有办法。好在乡里乡亲的总有人可以说得上话,这个人不是别人,恰恰是已经退休的村支书胡元根。“哎呀,别提啦,说起来我现在都还存着一肚子气。”原来他和那家人是连襟,在接到组织的委托后,就开始五次三番地往连襟家跑,他的诚恳也得到了对方的回应:答应拆除。只是反悔的次数实在太多,常常是今天答应,明天反悔,“他在我这里可以随便反悔,但我在村委面前可不能这么做。来来回回弄了将近十次,你说烦不烦?我跟村里领导都说好了,他又反悔,次数多了,我自己都没脸见人了。”做了十几年村支书的胡元根在面对这件事时竟然毫无办法。连他老伴都说不要再管了,为这件事她还和自己的妹妹闹起了矛盾。都是60多岁的姐妹了,没想到会因为这件事红脸。当事人的反复态度让已经准备好施工的社区干部经常措手不及,不得已做了另一套备用方案:将污水管绕过胡元根连襟家的这间房子,然后再绕回来。这一绕比原方案要多花9万多元。当事人听说这个备用方案要实施时又找到胡元根,说自己又改变主意了。在这种情况下,村里的干部当然可以不去理会,继续按照已经做好的方案进行施工。可是为了管道的耐用性和密封性,还是选择了原来的方案。“一切都要讲究科学,不能和村民赌气。”村党组委员翁林炎说。
除了上面说的拉锯战,在治理新庵江、拆除违章建筑过程中还出现了抗拆行为,好在都是小打小闹。但面对当时的混乱局面,谁也不敢保证对方的砖头就砸不到自己的身上,那根已经紧握在手上的铁棍不会在一瞬间就砸到对方已经伸过来的头上。这些都是发生在镇级河长古塘街道副书记马科听身上的真实情况。“我见他手里握着铁棍,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就把头伸过去让他打。我知道他不会把铁棍抡起来,以前我做过派出所所长,知道他们的心里是怎么想的。”这种关键时刻,马科听副书记选择了冲上去。这根铁棍最终没有抡起来,可是另外一户人家的砖头却砸到了他的胳膊上,不过这反而帮了大忙,扔砖头的人被民警带走拘留了两个小时,违建的房子也得到了拆除。更让马科听副书记欣慰的是,村里人从此都知道了他的硬气和决心,接下来的工作自然就好做多了。当我问起他家里人对他执行这种任务时的感受时,马科听笑笑说都习惯了。可是每一个有家庭的人都能体会到那种不忍:马科听副书记不忍告诉家里人自己受到的委屈,他家里人不忍让他做这样的工作,甚至不忍听他说这样的经历。鲁迅先生曾说过:“我们自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在和平的新时期,同样需要这样的人。只是他们的工作更加琐碎,也更加隐蔽,没有太多的慷慨激昂,但为民谋福祉的目标却是相同的。
就在采访的当天下午,我还与马科听副书记一起到了五灶江的拆违现场。走在大街上可以听到各种机器的轰鸣声。按规定,河道两旁5米以内的建筑都属于违规建筑。而这些建筑里大多数都是正在生产的小工厂,为了扩大建筑面积,这些小工厂延伸到河边,高大的围墙充当了河道的围栏。然而,和记者印象中的拆违现场不同,这里并没有任何硝烟的味道,需要拆除的建筑都是住户自己在拆,而还未拆除的也在转移物品,准备按时拆除。当天整个街道唯一还没调解好的违章建筑拆除也在马副书记的劝说下达成了拆除协议。工厂老板最终以一个老党员的名誉担保,签下了军令状。因为这份协议会导致业主损失50多万元,可想而知调解的难度之大。不得不说,现在能有这样的拆违速度,很大程度上得益于类似马科听副书记这样的干部。他们在治理新庵江时所表现出的魄力和胆识、决心和毅力,让广大群众看到了治水工作的成绩,激发了各级河长治水的信心,同时也瓦解了那些心存侥幸的人的心理防线,使得整个慈溪在“五水共治”方面达成了普遍共识。“其实只要你做的事是老百姓真正欢迎的,做起来都会顺利。”马科听副书记并没有夸耀自己的工作,总是能站在为人民服务的全局视野上来看问题,“解释清楚了,人民群众自然就会合作。你的工作就能按部就班地进行。当然,任何工作都会遇到点难题,否则就不需要我们这些共产党员了。”
在别人眼里拆违这种需要兴师动众的大事情,在慈溪市水治办却成了一件很普通的事。他们所坚持的指导思想是实事求是,除了要站在政府的立场上,站在治水的立场上外,还要尽量站在他人的立场,站在群众的立场上去看问题。比如在拆违过程中就有一个小窍门,有个具体的程序:首先是贴公告,告知几月几日河道两边5米范围内的违章建筑要拆除;然后是村民动员大会,在会上向大家传达拆违的意义和要求;再次是动员那些积极的群众先行拆违,当然,党员干部是最好做工作的。这样一来,河道两边真正需要调解的住户其实很少。在具体工作过程中,水治办工作人员还特别关注民情民意。马科听副书记讲了一个例子:在治理新庵江拆违过程中,河边有一间违建的小房子,里面住着一位老人。这位老人虽然有儿子,可是他儿子却不愿意让父亲住到自己家的大房子里。这种情况下,水治办在拆迁时暂时保留了这间房子。一间房子就那么孤零零地立在河边,特别扎眼,最终老人的儿子迫于街坊邻居的无形压力,将老人接回了自己家住。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慈溪市水治办和马科听副书记正是掌握了民情民心,将基层工作的规律运用到基层具体实践中去,才让整个慈溪市的治水工作持续推进,让原来的清清河水逐渐重回人们的生活。
回头再看看治理后的新庵江。原来很多家庭小作坊生产出来的产品需要先用小三轮车运到外面,再装到大车上拉出去,现在大卡车可以直接开到自己家大门口,生意做起来更方便了。有些本来想进行旧屋改造的人也借修马路的便利将建筑材料运到了家门口,随时准备动工。河道边的生活就像新庵江的水,有声有色起来。未来,慈溪水治办还会疏通与新庵江相连的河道,让水流动起来,流水不腐的长远效果才能显现出来。面对治理后的新庵江,原来不同意拆迁的村民都说自己的房子变成了真正的江景房,有些人还开始念叨起那条新安江来,梦想看来已经不再那么遥不可及。对于村干部和各级河长而言,这比捧着“大禹杯”还要让人开心。看着两岸整齐的马路,听着村级河长对于未来的美好规划,我们相信这条新庵江会有变成新安江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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