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幼时,听大人说我家姻亲中有一个大伯父,新中国成立前在四明山的三五支队做地下工作,后随部队北撤。抗美援朝时他所在的二十军奉命到朝鲜参战,回国后部队曾驻扎在宁波市下白沙的草马路一带,当时宁波的亲眷都去驻地探望过大伯父。我父亲回来后说大伯父家有好几位警卫员,他是个当大官的。在我们亲眷中,祖祖辈辈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如今出了个大人物,大家都欣欣然,好像脸上都沾了光,这也是光宗耀祖的一件大喜事。
20世纪70年代初,我所在的部队从温州调到杭州留下镇,恰巧与我一起长大的表哥作为工农兵大学生也在浙江大学读书。一个星期天,我们俩一起到他大伯父家做客。当时大伯父家位于柳浪闻莺附近的劳动路上,是一幢独栋式洋房,每一层有两户,大伯父就住在三楼靠马路一面,从阳台上可以俯瞰马路上川流不息的汽车和行人。大伯父家的住房为三室一厅,总面积不到六十平方米。唯一能吸引人眼球的是他家有一个蹲式抽水马桶。要知道那个时候城市里家家户户,基本上使用的都是木制马桶,且每天傍晚都要翘首等待马桶车的到来。由此可知,抽水马桶在一般老百姓家的地位了。
我到了大伯父家,发现家里没有保姆,家务全由外婆打理。外婆瘦瘦的个子,操着萧山口音,身姿矫健,十分好客,热情地招呼我们,给我们每人泡了一杯热茶水,就去厨房准备午饭。她把早上买回来的蔬菜一一清理,我们也学着在一旁帮忙。到了正午,大伯父回家来吃饭,未见到他人就听到他与人热情招呼的声音。大伯父推门进来,我见他身材不高,一米六左右,但身体很结实,尤其是两只大眼睛炯炯有神。他与我们亲切问好,一一握手,犹如久别的老朋友一般。那时我还是个小兵,未见到大人物时心中诚惶诚恐,如今见到了心目中的大人物,见他却是如此谦和,如此平等待人,我十分感动。吃饭时,我好奇地探问大伯父在部队时的职务,他只是憨厚地一笑。外婆插话说他是二十军副政委,转业后在杭州市当副市长。之后他的大儿子余建尔还告诉我,大伯父在四明山抗日根据地时,是慈溪县龙山区的首任区委书记哩。大伯父确实是个老革命,是个大人物,我不由肃然起敬。但是在家里,在待人接物时,他并不以老革命、大人物自居。我后来多次到他家做客,星期天他在家休息时,一样拣菜、洗菜、烧菜、做饭。更使我感动的是,一次饭后大伯父竟然与我聊起他家几个孩子的一些家事,完全没把我当小辈看待。大伯父生活很平静,休息时很少有人来家里找他。大伯父也没有什么嗜好,只有抽烟和下象棋的爱好,也许是在战争环境中养成的。战争间隙下象棋,正所谓换换脑子。
大伯母那时在杭州市民政局上班。她待人热情,讲话幽默,更愿替人排忧解难,所以常有客人到家里来拜访,而她从不感到烦忧和不快,总是热情接待。一次,她知道我还没有女朋友,就千方百计地为我物色合适的对象。后来,她想起在宁波工作时结识的一位老干部有一位千金,与我年龄相仿,就为我牵线搭桥。在我回甬探亲时,她赠我两盒金丝猴奶糖,要我转赠宁波的那位老同事。据我所知,当时的金丝猴奶糖可是个稀罕物,1972年美国总统尼克松首次访华来到杭州游览,临别时当地政府赠送他的礼品也是这上海生产的金丝猴奶糖。大伯母也是一位老干部,却为我这无名之辈牵线,此情此意,今生难忘。
有一次,伯母问我有什么爱好,我回答正在学习写小小说,伯母听了很高兴,要我下次带给她看。之后,我把涂鸦的习作交给她,心里却忐忑不安。谁知她在百忙中阅读了我的习作,又交给了《杭州文艺》杂志社的一位主编薛家柱老师。薛主编审阅了我的习作后,在我的习作下面工工整整地写上了他的评语和对我的寄语。这对我这个在写作上初出茅庐的人来说,无疑是极大的鼓舞。更惊喜的是,没过多久,《杭州文艺》编辑部又邀请我参加一个为期一周的工农兵作者培训班,部队领导也十分支持我,我十分荣幸地参加了这个培训班。当时培训班有十几个人,当兵的有两人,除了我之外,另一位是衢州探矿部队的战士。这事已过去了多年,但是这些往事仍历历在目,尤其是《杭州文艺》编辑亲笔给我回复的稿件,至今我仍珍藏着。它是我初习写作遇到种种困难和挫折时的一个强大的精神动力。
后来,部队从留下调到杭州郊区的乔司农场。年底的一天,当地政府的拥军慰问团来到我部,我所在的特务连队和团直单位列队到营房外欢迎慰问团。当我们远远望见慰问团时,连队的人就敲锣打鼓,热闹非凡。当慰问团走近时,部队政委迎上前去与率团的团长亲切地握手。这时,我才发现那个团长不是别人,正是大伯父。他满脸灿烂的笑容,就像盛开的鲜花。可见,军民鱼水情深,大伯父作为曾经的一名军人,和部队之间永远有一种割不断的情谊。
弹指一挥间,到伯父家做客的事已成往事。但是,伯父、伯母待我情深,我没齿难忘。
2016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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