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古老的城镇大多坐落在江河之畔,而城镇内则河网纵横交错,就像我现在居住的这座古城——宁波。宁波古城紧挨甬江,城内布满河道。可惜在现代化的进程中,城里的河被挤走了,郊外的河变窄了。尤其在高速公路越来越发达的年代,河流成了“历史老人”,渐渐淡出了“政坛”。其实,就拿用“乳汁”把我喂养大的母亲河——后塘河(又称西塘河、官塘河)来说吧,她曾给宁波带来过繁荣。
后塘河起自西乡四明山脚的石塘及桑家河头,与城西望京门的护城河相贯通,全长约十四公里,成了连接城乡的纽带。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天还蒙蒙亮,来往于后塘河上的农船已络绎不绝。在一阵阵的早晨鸡啼声中,传来了纤夫的喧哗声、舵手在两船过纤时发出的吆喝声,它们唤醒了沉睡的村庄。春天,农船载着从城郊三市农贸市场买来的小猪、小鸡和种子等,把春天的梦运回家。夏天,农船把刚刚收上来的稻谷和赤子之心献给国家。秋天,农船又把收上来的农副产品,运到城里去出售,同时把生活用品和喜悦捎回家。冬天,纤夫踏着后塘河边的白霜去城里积肥,把来年的希望运回家。
当太阳照到我家门前老柏树的枝丫时,挂着白色风帆的航船冉冉地出现在家门口的后塘河上。航船比农船稍大一些,船上有竹篷,其高度可容纳成人站立。撑航船最辛苦的自然是纤夫。夏天,纤夫头戴草帽,身上只穿一条蓝布短裤,背上搭一条毛巾,肩上背着纤担,连着纤担的是绷得紧紧的纤绳,在烈日烘烤下,古铜色的肌肤上汗如雨下。冬季,纤夫头戴有耳朵的棉花帽,身穿空壳棉袄,脚穿草鞋,在刺骨的寒风中,一步一叩地踩踏在泥泞的雨雪路上。早些年,在纤夫们一年四季行走的石板路上,仍可看到他们留下的踪迹——石板表面已被磨得光溜溜的,在石桥的门洞岩壁上,可以看到被纤绳磨出的一道道深深的纤沟。纤夫用自己的辛劳,换来了千百人的便利和欢笑。
那时,乡下人上城大多喜欢乘坐航船。一是乘船方便,虽说现在乘坐公共汽车挺方便的,但是公共汽车设站点,要在站点上下车,而乘船没这样的限制,当航船从家门口经过就可以直接上,有时走在半道上打个招呼,航船就停在了你的身边。
二是价钱便宜。从我家到城里有十几里路,但只要一毛钱。
三是像个欢乐的大家庭。你一踏上航船,就会有人和你打招呼,说你是某某村的吧,你村上某某是我亲戚等等,这么一聊陌生感顿消。农家人都是直肚肠,心里搁不下东西,知道什么说什么,越聊越热乎,越聊越亲切,使你忘却了一时的疲劳和烦恼。当有人离船的时候,大伙心中不由怏怏的。尤其是回程时,西郊航船埠头成了乡下人快乐的集结地。男当家的身边摆放着各种海货,有龙头烤、带鱼丝烤、咸鳓鱼、咸目鱼蛋等,憨厚的脸上绽开了久违的笑容。女当家的脸像盛开的南瓜花,见了熟人就从手臂上挂的网袋里,拿出刚从洋布店淘来的各种零头花布,让大家共同分享那份快乐。
四是“新闻”的集散地。每当船缓缓离开船埠头时,船上就响起“嘭嘭嘡、嘭嘭嘡”的声音,“唱新闻”的人敲起小鼓和小锣,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唱的“新闻”除了各种道听途说的外,还有乡下人百听不厌的旧故事,如包公断案、白娘子盗仙草之类。大家不知听过多少回了,还是兴致盎然。唱了一阵以后,“唱新闻”的以小锣为盘,来到大家面前挨个凑钱。大家虽然囊中羞涩,但还是会慷慨解囊。
20世纪60年代以后,航船改为烧柴油的机器船,我们当地人叫它汽船。一艘汽船后面往往拖着十几只航船,速度要比原来的快上几倍,汽船更是成了乡下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往来城乡的交通工具还有脚划船,绍兴人叫乌篷船。那脚划船如剑鱼在河面上游过,撒下“嘎——呜——嘎——呜——”一阵阵悦耳的声音。那时在我的眼里,能坐得起脚划船的人是有来头的,乡下人是坐不起的。我第一次见到脚划船来到村里时,惊呆了,想不到我村也有能乘脚划船的贵人,小伙伴们都围着看热闹。只见船靠河埠头后,从船舱里出来一位身材魁梧,奶油分头,身穿西装,脚蹬黑色大皮鞋的人。村中有认识他的人说他是某某家的亲戚,从小就出门去上海学生意了,现在是上海一家大烟厂的技工,我不由肃然起敬。
有时后塘河上还有易货交易的乌舢船。乌舢船长度与农船相仿,但船身窄,吃水深,且可以两个人同时摇,适宜在江海上航行。那时的乌舢船大多来自余姚、舟山等地,它们从姚江通过高桥的大西坝的坝头翻船来到后塘河。船上一般装着番薯和南瓜,有时也有坛坛罐罐的,来我乡村搞易货贸易。每当这样的乌舢船来到我村时,我家总要用稻谷换上几麻袋的番薯。用一斤稻谷换来的七斤番薯,能填饱饥饿的肚子,十分合算。但是,不知为何,我吃了生番薯后总是肚子疼,有时甚至疼得在床上打滚。
小孩子最喜欢的是捕鱼船。那捕鱼船比脚划船还小些,可以坐一至两人,其中有一个小船舱可以养鱼。当渔船来到时,渔民们在河面上放下尼龙丝网,用船杖敲着船帮,发出“嘭嘭嘭”的巨大响声,吓得鱼乱窜,鱼撞在渔网上成了“瓮中之鳖”。渔民把网收起来,可以看到网上白花花的鲫鱼、鲱鱼扑棱棱地挣扎。有时也有大鱼撞在网上,不时地跃出水面,激起巨大的水花,把我们小伙伴乐得直蹦跶。渔民们则不慌不忙地用撩海(网兜)把大鱼从水中轻轻地捞上来。这时,小孩们就拉着大人来买鱼,母亲会偶尔买一些小鱼,给我们解馋。
鸭蛋船则是后塘河上的一个“奇观”。鸭蛋船,顾名思义,如鸭蛋一般小,只能容纳一个人站立。宽阔的河面上,成群的鸭子在凫游,还不时地追逐着小鱼小虾,钻到水底摸螺蛳,得意时做起了白天鹅的梦,霍地跃出水面展翅飞翔,不忘得意地“呱——呱——”展喉高歌。但是好梦难圆,跃出水面不一会儿,它又落在水面上。紧随在鸭群后面的是放鸭人,他一手拿着呼啸棒,一手用竹篙撑着鸭蛋船,悠然地吹着口哨。到了年底,一只只肥鸭变成了养鸭人口袋里白花花的“银子”。
承担桥梁功能的则是渡船。渡船比鸭蛋船稍大些,前面和后面都留着长长的辫子(绳索),供需渡河的人使用。一般渡船出现在后塘河两岸的大村子之间,便于河两岸人员往来。
后塘河还是孩子们的水上乐园。夏天的傍晚,孩子们放好牛以后,就到后塘河游泳。有时拿一个木盆,结伴在河里摸螺蛳、河蚌等。
后塘河更是农家的命根子。当时乡中万亩农田的灌溉、村民的生活用水都靠后塘河,要是遇上天旱,那全乡的农田和老百姓都要遭殃。那时小灾年年有,大灾三六九,且多数是干旱。每当干旱时节,摸鱼又成了后塘河上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傍晚,收工回来的村人,有的拿着网,有的拿着鸡笊,纷纷涌向后塘河,昔日平静的后塘河顿时沸腾了。鱼大概是文静的动物,在众人的干扰下,四处逃窜,不时有大鱼跃出水面。这时拿网和鸡笊的人就争相捕鱼,热闹非常。那时我尚小,也不时可体验到鱼在脚旁窜来窜去的乐趣。一次,我还真的逮到了一条筷子长的鲑鱼,虽然用力过猛被鱼刺扎破了手心,但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俗话说得好,“乐极生悲”,烹调好的鱼刚放上餐桌,忧郁便油然而生。河水干涸,晚稻插不下去,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呀?村与村之间争水的事也时有发生。幸好,那时在邵家渡建有一个翻水站,它能把姚江的水翻到后塘河里,解了燃眉之急。
自从20世纪70年代初家乡建起了皎口水库后,后塘河不再“饥渴”, 农民也不再担心三年两灾,后塘河成了滋润两岸万亩良田的“幸福河”, 成了村与村之间睦邻相处的“友谊河”,成了当地农民生活奔小康的“万泉河”。
其实,后塘河也是京杭大运河浙东段的重要组成部分。那时从宁波到杭州以至京城等地,以此水道为起点,后塘河两岸相当繁华。据15世纪朝鲜官员崔溥在《漂海录》中所记:“自府城至此十余里间,江之两岸,市肆、舸舰坌集如云。过此后,松篁橙橘夹岸成林。又过茶亭、景安铺、继锦乡、俞氏贞节门,至西镇桥,桥高大。所过又有二大桥,至西坝厅。坝之两岸筑堤,以石断流为堰,使与外江不得相通,两旁设机械,以竹绹为缆,挽舟而过。”
尤其是那些官老爷,为了免去长途跋涉中骑马乘车的颠簸之苦,都选择便捷的水道。他们从上虞(百官)曹娥江上船,途经余姚江,过高桥大西坝来到后塘河,直赴宁波府城。我们当地人称官老爷乘坐的船为“百官船”,这也许是指船从百官那里来的吧。那船首是方的,船体比航船要大,行驶起来如履平地。但是,官老爷对这舒适的官船仍不满足,嫌往来后塘河上的农船上百姓无礼和运粪肥船奇臭,于是,又下令在后塘河的南侧,开挖一条小河,供农船通行。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初期,从望春桥到高桥之间的小河,以及小河与大河之间的堤坝仍在,在西郊航船埠头(现文化路路口)留有一座接官亭,亭中石碑上刻着“接官亭”三个大字。
谁知20世纪60年代,在后塘河畔突降一条“巨龙”——公路,竟褫夺了后塘河掌管的运输大权,昔日繁华的后塘河,从此变得冷冷清清。在建设和谐家园的今天,各村镇在后塘河两岸用条石砌成了整齐的护堤,种上了树,使古老的后塘河又焕发出青春活力。
悠悠后塘河,你那宽阔的胸怀,是两岸人民温暖的怀抱;你那圣洁的乳汁,是两岸人民生命的源泉;你那生生不息的奉献,是两岸人民的福祉。
悠悠后塘河,你不愧是两岸人民的母亲河啊!
注:2014年6月22日第三十八届世界遗产大会宣布中国京杭大运河项目入选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成为我国第四十六个世界遗产项目。
原载于《梁祝》2014年第2期
2007年6月23日被宁波人民广播电台《爱晚亭》节目录用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