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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茶圃事件

时间:2023-01-10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沿着原先茶场的路走,先经过龙台野的中心,原居民的居住区。通往茶圃的路原先属于机耕路,能通农用车,现在无人走动,才逐渐被荒草埋没。就在来路上,看见映山红有开出一两朵的,也有整树盛开的。映山红在此地的花事一般始于春节以后,这些花是去年忘了开还是今年开得太性急,都属随心所欲。中断已久的手机信号却出现了。这次同去的人中有位女孩,因为到手的破竹竿最长,得封丐公主。

十月份,晴天多,气温宜人。常出得城去,直奔野地——龙台野。一般晨八时起程,下午四点左右下山。盘桓山中一长日,平时满脑袋杂念呼啸而过,一遇事故人仰马翻,那个单位时间里却无甚牵肠挂肚。

从山脚到龙台,路有三千多米长。沙石路面,估计年内未修整,路面有条索状坑洼,是车辙,杂草纷然冒出路面,没过脚踝。路两旁的柴草都往里挤,长而密,有时擦着哗哗响,人好像从夹道欢迎的掌声中穿过。

最后一次主要去山上的老茶圃野游。

沿着原先茶场的路走,先经过龙台野的中心,原居民的居住区。房子都已失去顶盖,残存一截截墙体,好像掉了一地的硕大果壳。看上去,断壁颓垣,却没有凄凉景象,因为有群羊住在中间,羊粪激扬的气味远远就告诉我们这一点。一群狗则住在另一处,它们更早地通过狂吠的方式宣示了强势存在。

它们都住在后期临时加盖在墙体上的塑料顶棚内。有一头母羊带着小羊羔溜出棚外,因为只有一母一崽,看上去像独生子女家庭,关系非常亲密。羊妈在前,羊羔紧贴着她的屁股,前者的肚子很丰满。它们正准备上坡,现在都驻蹄回首,用狐疑的眼神看着我们。

这帮羊与狗都是同一个村人养的,我遇见过他好几次。某次遇见是在下山的路上,他在前面与人抬着一头野猪暴走,我在后面远远地呼喊:师傅,等等我!师傅,等等我!那时我还不知道就是他。

他胡乱应了几声,处在发力中的脚步毫不迟疑,继续风火轮似的往前翻滚,任我落在后面不依不饶。因为这一通嚷嚷不亚于八戒叫唤唐僧,后来好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被人称作二师娘。

擅长捉野猪的人在此颇受欢迎,类似游侠。刚好他长得乌黑精干,皮肤紧绷如鼓皮,没准敲敲会咚咚作响。眼白很白,衬着深色皮肤比眼珠都要闪闪发亮。拿着把一尺来长的砍柴刀,锋刃泛寒光,确有习武之人的派头。这一带山林里野猪泛滥成灾,种植者大受其害。它们很聪明,一块荒坡并不来寻宝,一旦有人动过手脚,死活都要来挖掘一番。敬业,很像野猪考古队。

那次的野猪个头不大,獠牙不长,不过是比家猪毛色来得寒碜,整体感觉是灰红,背部的一溜毛看上去特别粗。因为腿脚已受伤,又被五花大绑,除了朝我眨眼,没有流露出任何暴力迹象。我想伸手去抚摸,就像早年安抚自家的大白猪。

他及时将我的动作扼杀在萌芽,却建议我下次跟他进山去捉野猪。

至于那群羊,后来卖了。在没卖之前,这群羊已经名声在外。如果说野猪喜好拱庄稼根部,山羊则喜欢啃嫩梢。这群山羊,对人类种下的庄稼同样从不嘴下留情。而且羊吻绝情,庄稼矫情,所谓“羊三口”,就是经它吻过三口就不再长,最终死去。

所以,这里留下的经常只有野草,名副其实的龙台野。

我们的手头都有根破竹竿,是从路过的一大片野草地上现拗的。这草丛中零散但有规律地分布着许多竿杀头竹,绝大部分已枯死,说明是人有意为之,只是革命远未成功。据说,种竹子的人为此烦恼,曾经威胁说要把爱啃竹笋的羊捆起来扔到山坡尽头的大海里。但种竹的是个普通农民,在养羊人的武侠气势面前显然处于下风。后者轻描淡写地说,你扔羊下海,我就扔你下海。

此事遂罢。种竹人继续烦恼,养羊人也开始烦恼,想将羊脱手转行。这一带的野猪也被他捉得不肯轻易上当,该转移战场了。

不幸死去的竹竿给了我们底气,犹如丐帮神功附身,足以对付神出鬼没的野猪。现在上山,始终忘不了的就是野猪。

通往茶圃的路原先属于机耕路,能通农用车,现在无人走动,才逐渐被荒草埋没。这种情形在前半段还不算明显,白刺玫的长枝偶尔从高空横过整条路面,足以钩破行人的鼻子。坡上的树木根部就跟我们比肩,坡下的树梢也高出我们头顶一大截,路被夹在中间,像甬道,但宽敞通透,生机盎然。被遮阳的路两侧,开着疏落的野草花,香气缭绕,蜜蜂跟着缭绕,尤其是嘤嘤的蜂鸣声总响在耳边。伸手摘一枝,每每惊起正在花朵上采粉的一群蜜蜂。还有更多蜜蜂忙活在左右的茶园里,茶花正在开,白色小型花瓣,金黄色的大丛花蕊,花蕊比花瓣更显眼。许多茶籽挂在树上,更多的花苞结上枝条,看上去不按时令,乱了节奏,自由散漫得很。就在来路上,看见映山红有开出一两朵的,也有整树盛开的。映山红在此地的花事一般始于春节以后,这些花是去年忘了开还是今年开得太性急,都属随心所欲。

机耕路由宽变窄,由沙石平铺变成草泥相杂——布在上面的野猪蹄印和拱痕慢慢密集起来,终于一起消失于一片花海。相比于刚才的坡上坡下,这块谷地相对平缓开阔,经常受阳光照耀,各种草花开得繁密,而且长得跟灌木一般高大,其中野胡萝卜、白芷的伞形花最多,风里有浓重药香,似是秋风自会熬药。

我们选择了左手边的一片茶园。总有好几年没有打理,茶树一口气长得齐肩高,不断萌生的枝条将茶垄完全封闭,就是茶园的四周也与边沿的树木完全相交,我们从中挤过,完全看不到脚下的路。偶尔空缺的地方就有野猪留下的大小手笔,于是将之命名为野猪小径。大家先用竹竿在前面扫动,然后发出“荒腔走板”的狗叫声。野猪怕狗。

一路上没有与它们狭路相逢。

最后来到山顶的一小块空地。这里并没有种上茶树,那么多年,茶树的包围圈也没有将之封闭,我想原因之一是——此为野猪运动场,地面到处被野猪翻过,植被少得可怜。

大家在此各自留影,为自己壮行。如果可能的话,希望相片上有头野猪出现在远远的背景里,远得我们有足够的时间逃命。

站在这个小山头上,只看见群山,看不见海。中断已久的手机信号却出现了。马上就有几个电话进来,好像预先埋伏在那里。站在野猪运动场里,重点要向电话另一端的人解释刚才为何不接电话——他们不太相信周边还存在着没被信号统治的化外之地。其他人在附近继续装狗叫,随后切换成人的声音大喊大嚷:野猪来了!

信号再次断去。回去后需要更多的解释。

时间已经过午,我们打算从原路返回。经过羊圈的时候,里面空无一羊,都上山了。经过狗窝的时候,越发激起狂吠,几至爆棚。我以大声汪汪来回敬,对方毫不畏惧,后来不得不用影视里听来的母老虎声音长啸一声。这帮大狗想必自打生下来就没有听过虎啸,然而犬科动物对于大型猫科动物本能的敬畏还是在的,足有三分来钟,它们一声不吭,猜测是竖起狗耳朵及狗毛面面相觑。

其实不光是它们,几个同类也被我吓得一惊。直到我们走回龙台入口,才听见背后传来悻悻然的叫声。为之晚矣。

因为占了狗的上风,心情愉悦——那些狗大有来头,都是城里、户里没法养才送养在这荒蛮之地的。众人或蹲踞或站立,在路中央晒着太阳吃完了自带的干粮——其中橘子沿路摘,不知道是谁家的;汤包是早上动手现包现蒸的,中午吃来似乎还有点温热,肉丁与蛋丁、香干丁、雪菜粒同嚼,亦有一股冷香。这次同去的人中有位女孩,因为到手的破竹竿最长,得封丐公主。丐公主沿路曾经不止一次说过喜欢看到野猪之类的话,实属不知死活。唯因年少美丽,也就其状可爱、其情可悯,一笑而过,当日再无其他。

倒是回来后不久,听说那群羊终于有了下文——下山了。狗同时被主人领下山分送出去,下落不明。其实他也供不起,被遗弃的这些狗作为血统纯正的大型猎犬,如同落难公子,口味一下子不好改,餐餐要吃肉,未免供应不足。记得之前曾经指着一只高大凶恶得像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游说我收养,吓得我落荒而逃。

羊的故事却有一个喜剧性的结局。他在年尾将整群羊卖给了一个脱离农村已久的经纪人,说如果不急着卖,早上打开羊圈将羊放出去,傍晚等羊群回来了关上门即可,省事得很。一群羊有近百只,不可能一下子销售出去,况且还有小羊等着长大。

说完他收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下山快活去哉,打算凭此本钱另谋生路。买羊的人连夜选了一批肥羊下山卖到城里,也得了一笔钱沾沾自喜不提。

第二天,晴,买主慢条斯理地走到羊圈——反正羊不能吃带露水的草,打开羊圈随羊出去。那天羊们鱼贯上山的情景一定给这位据说门槛很精的经纪人留下极其深刻的印象,因为那是最后的辉煌。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先前的养羊人并没有告诉他羊群里有头羊,也许他觉得人人都应懂得队伍里有领导这道理。头羊就是最魁梧的那只,必定要留到最后卖——全靠它带队。

那晚卖掉的羊里就包括头羊,果然傍晚一到,只有一部分羊下山归圈,以母羊小羊为主,其他的青壮羊多半消失在满山苍翠里了。同样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买羊人本来打算小赚一笔,这下失察吃了个闷棍。一边感叹一边雇村人去满山找羊。村人找到傍晚,收了工夫钱后老实告诉他,找是找不到的,山羊能去的地方人去不了,所以看见了也没用。就是用猎枪打,打死了不值钱不说,依旧拿不到手。

羊群分裂后,还在掌握之中的那部分卖的卖、送的送,获得自由的那部分从此成了彻头彻尾的放山羊。不久,周边村有人说,你们的羊跑到我们山里来啦,类似俄罗斯的老虎越境到了中国东北。他这样说是时间过去不久,给羊群做的标记——背部大块洋红还没有褪色。

还有人说,养羊人本领高,没准又将那山上的羊捉了回去,再卖上一遍。

谁知道呢。一眨眼,我再上去的时候,春节已过。春天又一次来到老茶圃,没有了羊,没有了狗,没有了打野猪的游侠,整个山谷台地安静得只有风声,像是头顶白云疾驰而过下传的引擎声,兴兴轰轰的,空空荡荡的。老茶树还成片地站在风里,最上面按时冒出了星星点点的嫩芽,这是绝好的野茶。村里有勤快的妇人,不怕冻,不心焦,在那里采茶。因为没有人为的打理施肥,第一茬茶芽长得特别尖细,采摘功夫比绣花还精致。她们的男人都会制茶,属于自己做炒青供自家饮。

我喝茶每次只放一到三枚茶叶,意思意思,因此对采茶之季感觉稀薄。但我在等待时间过去,天气再暖些,龙台野上的野莓会变得红艳艳。大的像大指头,小的像小指头。甜美多汁,缀着许多有趣的小籽,健胃助消化,吃着飒飒响。走过看过,连绵的,繁密的,自生自落,少数几颗被我吃掉,其他像溪水顾自流淌,止也止不住。不远就是海,前面就是夏天。

我最终没有跟他去捉野猪,去与不去都没有为什么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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