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岛中央,大片平坦的海塘地,一年四季盖满了庄稼:早稻晚稻和春花作物,景色单纯得几乎乏善可陈。
记得小时候,总想种一丛花,倒没细想过种何花,大概只要有别于粮食和菜,种起来单是为了好看的。但我找遍前院后院,也没找到一寸闲土——就连墙根那样贫瘠的地方都种着生命力超强的韭菜。
曾经向父亲提出过种花的请求,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这是理所当然的,连我自己都这么想。
人生难料,几十年后,轻易不进城的父亲专程到我这儿来买花和花盆。
陪他去买花的当日天气刚放晴,花草们都很精神。父亲在花圃里面弯着老腰挑挑拣拣,我在旁边好整以暇。这算不算是小心眼,我的确想起了小时候种花的事,父亲当日的不屑一顾和今日的郑重其事,令人多少有些感慨。
父亲挑花的眼光委实不怎么样。第一看上的是胖大婶型的绣球花,认定它是四大名花之首;第二看上的是盆栽榕树,小老头似的其貌不扬;第三看上的是牵牛花,不能再普通了。后来给他挑了其他的配上,价钱未免上去了,就嫌贵,再不肯多买。还是花圃老板会做生意,将一批废弃的旧塑料花盆相赠,才肯欣然买下。一路批评说钱花得太多,但看得出挺高兴的,护着花回去了。
后来才知道村里不仅家家种花,而且时兴评奖。大凡评上庭院美化奖的,不仅有大红奖状,还有一笔不多不少的奖金。
当年的评选,以父亲的说法他是可以评上的,但在家人劝说下让掉了,于是私下不平,也打电话到我们这儿告过状。大家意见一致——只要种得好看,得奖倒在其次。
这事就算过去了,却从此给我们家留下满院的花草,也从此让我留意起村庄的每一个庭院。
以现在的路程看,去岛上几乎像去趟城里那么远。天日晴好的时候我们还要故意走老路绕来绕去,为的是看看沿途闪过的一个个沉静村庄和开满鲜花的庭院。
最后还是喜欢看自己的老家,这个从来种满庄稼和蔬菜的地方,曾经无法给一个女孩留下花朵余地的地方,现在到处是花花草草,变得像粮食和空气一样平常。
村庄还是保留着互通有无的风气,一家有什么好花木,就会匀给别家,最后品种差不离。更重要的,农村人习惯节俭,不肯花钱买名贵的,一般都是大路货。但架不住农村地肥人勤空气新鲜,再普通的花木也能自由发挥,长出不同凡响的气势。有一户种了茑萝,油绿缀红地沿着围墙发开来,而后被牵上二楼的阳台栏杆,穹形大门上也都是,整幢小楼蒙茸纷披,气象说不尽的丰盛润泽和明丽,岂是城里挖空心思的小家子气。
父亲在庭院里种的一般也是如此,只是他在屋檐下还整整齐齐摆放了不少盆花。说起盆花,他至今还在一个半截瓦罐里种了一丛野兰花,在此之前还打过一个抽水马桶的主意,尽管那是一个未用过的廉价品。大家都觉得实在有辱斯文,才算打消他的离谱念头。每次去看他们的时候,总奇怪我种在城里的花草病歪歪的,就连夏日常见的栀子,也是父亲这儿开得极其肥白莹润,花上居然连个小黑虫子也没有,纯净得很。
他还在前院种了樱桃树,樱桃好吃树难栽,樱桃红了的时候五颜六色的鸟成群地来尝鲜,尝得父亲颗粒无收,一怒之下将废流网张挂起来,鸟儿们看不见这白色细丝,有些便撞上缠上了,结果引来城里的两个大孙子,以保护动物的名义全给拆除。孙子的话比政策还管用,樱桃树也成了光开花的景观树,父亲便更勤快地往村中的老年协会跑。
今年的天气格外阴冷,年后雨一直下,人人都觉不适,体虚的母亲还是染上了我们一向担心的流感。去看她的时候,见邻居们的花草无恙,而我家院子里的盆花们因母亲生病父亲疏于打理的原因枯萎了一部分。
回来的路上,我急切地希望天很快能晴暖,春天真正到来。这样母亲的身体就有希望像阳光那样再次缓和过来,平安过日子;父亲也就有心思重新打理那些花草,让它们再次枝繁叶茂。鸟儿们也再来唱着歌吃樱桃吧,只要它们高兴。那时候村里又要做戏文了,一直等雨停。我的父母可以从一个美丽庭院到另一个美丽庭院去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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