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韵琪
我总执著地认为，天一阁在风雨沧桑中孑然守候在宁波一隅，正是以自己近乎痴迷的执著兑现着那历史天际下的一度亘古承诺。
——题 记
走进天一阁，心里总会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是惆怅?是欷歔?还是一份崇敬……人的情感历来都是一样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古人说：“得失寸心知。”相信只有这里的砖瓦墙垣、水影轩榭，能在灵犀一点中领会我此刻复杂的心境。
当我再一次走进这个凝聚了华夏千年智慧的空间时，一种肃穆深沉的感觉油然而生。也许，在岁月的打磨声中，我们已看不到隐藏在时空深处的繁华影像了，圣旨赐字，文客往来，一切都只能在那泛黄纸页的字里行间中，触摸历史前行的辙迹。然而，踏着青灰朴质的园林小道，游目于古雅庄重的楼阁雕刻，我仍能感受到范钦在几百年之前的那股对书籍文化的依恋和珍惜，他那颗以生命的性灵律动叩拜文明恩宠的诚挚之心。任何文明，当它以自我展现的形式矗立在历史舞台时，总因它的忽悠让人欷歔感慨。千古以前，黄河之水见证了仓颇把绳子扎结化为横竖撇捺的汉字形体，也使白驹过隙般的无情岁月固定在方形的独特字之中。而书籍，正是以自我独立的悠然姿态保留了人类文明史走过的深浅痕迹。如果说书籍只是一种记忆的载体，那未免过于麻木无情了。每一页浅黄的纸张，每一本纸线相合的录本，都是从作者笔尖透露的真情而来，以自己的身影诉说着故昔的繁华旧梦、苍凉往事。正因为这样，风雨兼程的天一阁已不仅仅是一个藏书的小楼了，它是沟通岁月鸿沟的千古信物，是跨越时空对话的祥和本体，在无言无争的姿态中，以雍雅和穆的风神气度俯瞰着中华大地上的喧闹或琐碎，点数着精致和粗犷。
范钦给天一阁以期待的起点，把“天一生水”的易学智慧作为自己的祝福赐给这座耗尽他一生心血的楼阁。他希望它能延续自己遥远的祈祷，以广容海纳的心境迎接书海架构的文化空间，让百年以后的人们能清晰回望那一片曾经掠过的白云和那一轮落日以后的明月。神鸦社鼓已沦为陈旧，金殿宝座也显得寂寞，梦幻般的古典无奈地川逝奔流，总是在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后便走向消隐，从不能把握一样永恒的东西。然而天一阁——一座外表无甚特殊的小小院落，却顽强得让世人震惊!它怀抱着千年的智慧结晶，恪守着一个古老的诺言，坚强傲然地挺立在神州大地不起眼的一方领地中，把圆满融化成自我生命的符号，以等待打破时间的冷漠冲击铸造出一个难以想象的神话。在它背负文明重担的道途上，曾经累吗?想过放弃吗?曾流泪吗……一切一切，我们都难以寻求答案了。只是可以肯定，当它面临着拆毁的危险，面对着烧掠的情景时，它从不曾放弃，从来没有抛弃那份生来就在肩上的神圣嘱咐。
天一阁以朴素的理念走过了现代人希望穿越的永恒道路，一镜水影便已守护百年。没有纷繁复杂的现代防火装备，也没有武装部队的日夜看守，靠的只是人类最简单的心理本能——一份执著，这又是否足以让今天的先进科技为之汗颜呢?当我们以现代的目光一遍又一遍掠过这里的湖光楼影、亭景树姿时，又是否曾经为那萦怀百年的守候而驿动感慨呢?范家人历代自觉严守“代不分书，书不出阁”，“不得无故开门入阁”，“不得将藏书借与外房他姓”等祖制规条，依靠范氏血脉所保存的天一阁竟然能绵延至范家十三代后的今天，这其中的恒心毅力和修养素质是我们难以想象的。中国历来有“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说法，范家人不但从容地打破了这句有着深重预言意味的古语，更以整个家族的生命线牵引着天一阁从历史深纵处缓步迈向当代社会。只凭一个家族就缔造出历朝帝王倾注整个国力也不可能完成的神话，这又是一个怎么样的距离概念呢?其实，在天一阁一路走来的道途中，已在不觉间充分演绎了一份对“人”自身的尊重与信任，对“人”潜能最大程度的激发，这大概与西方所阐发的“人本关怀”有异曲同工之妙吧!在科技化、机械化的当今社会，我们确实应该借鉴天一阁给予我们的历史启示，重新回归到“人”的原点，依靠“人本真”的生命境界，发挥自身的潜在力量，以宽宏深广的人性关怀意识去领略生命的风光，去解读理想的蓝图，去完成一件件“不可能”的事!
闲步于天一阁，我不止一次地沉思，假如范钦在1561年那天没有决心建起这样一个藏书阁，那将会怎么样呢?难道就仅仅是中国历史上或者世界历史上少了一个最古老的私人藏书楼这么简单吗?缺少书籍的统一收藏概念，许多古籍的佚散必定成为必然。姑且勿论这会带来多少现代文学历史研究中有效确切记载的缺少，即便是对《四库全书》的修订，影响也是巨大的。而最重要的，还是一种社会意识的问题。天一阁的存在是当时社会文化意识深厚的一个折射，也是当时文人学士视书籍为家族生命延续的价值观的反映，如果在一种文明的发展历程中缺少了这种积极的社会情绪，那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收藏整理书籍对个人而言是治学态度和发展眼光的问题，但对整个历史的承接却已经起了搭桥铺路的关键性作用。在当代社会，每个人都面临着一种“荒原”式的精神恐慌。我觉得，书籍正是解救这种文化危机的唯一途径。只有提高读书兴趣意念，开拓眼界视角，才能在高层次文化品位的基础上，以哲理性的深邃思考完成自我生命观感的一次次飞跃提升，才能以历史的纵横式思维方式为依托，高瞻远瞩地解答生存性的本质问题而引导发展。
在范钦塑像前仰视良久，我想，我的仰视并不是因为雕像与我的自然距离，更重要的是范钦以他深远的见识和一生的执著架起了自我生命的高度，给了我一个真正仰望的理由。天一阁，在历史的天平上蕴涵着具有高度主体意识的文化理念，蓦然回首于书卷风霜的每一个片刻，静默中见证着几百年以来的春繁秋露、夏雨冬寒。也许，守候，只为了那一个与书结缘的亘古承诺……
(作者单位:广东省广州市荔湾区中山八路富力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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