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度宗的腐朽统治
度宗登上帝位时已经二十五岁,在此之前他在宫中读书、习事已有十余年,按照常例,应该具备了基本的统治能力,但由于身体上的先天不足和对理宗腐朽生活的耳濡目染,使他无力控制也懒得去控制朝政。所以理宗死后,有人提出请谢太后(理宗皇后道清)垂帘听政,因遭到权参知政事叶梦鼎等人的反对而没有实现[1]。这样,度宗只得放手将朝廷大权交给有“定策功”的贾似道,从而为贾似道继续控制朝政铺平了道路。
咸淳元年(1265)三月,贾似道在理宗灵柩安葬毕,借口援引惯例,几次上章要求辞去相位,但都遭到度宗的拒绝。四月,贾似道不顾度宗一再挽留,径自回到他在绍兴府的私第。恰巧就在此时,荆湖安抚制置使吕文德向朝廷报告,言蒙古攻下沱(在湖北枝江县东南)甚急,于是“朝中大骇”[2]。度宗更是不知所措,他只得多次“御笔宣促”,要求贾似道立即返回临安供职,甚至说自己“夜不安枕,未明求衣,专侯师相归,处分万几之事”。“今师相舍机政而归锦里,谁与予膺镇安抚之任”?同时八次派遣官员赴绍兴府迎请。后来,贾似道表示如果同意他辞相奉祠,愿意回到临安。度宗无奈,只得下诏除贾似道为太师、镇东军节度使、魏国公、醴泉观使兼侍读,再遣内侍“三至其第邀请”。至此,贾似道才于次月回到临安。度宗将贾似道“骗到”京城后,“独员引见”,“乃再拜右丞相”[3]。上述这一幕,反映了度宗对贾似道的依赖之深已达到一日不可或缺的地步。
度宗虽没有继承到理宗的些许统治本领,在荒淫腐败方面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尽管当时南宋社会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他仍然不恤政事,一味追求淫乐。史言度宗自为皇太子时,就“以好内闻,既立,耽于酒色”[4]。“故事,嫔妾进御,晨诣閤门谢恩,主者书其月日。及帝之初,一日谢恩者三十余人”[5]。一个晚上竟要玩弄三十余个嫔妾,其好色的程度实在让世人吃惊。他最为宠爱的嫔妃有会宁郡夫人王秋儿等十四人,“王能属文”,凡是批答臣僚的章奏,“皆出其手”[6]。为此,群臣不断劝谏,起居舍人高斯得要度宗对一切“纷华柔曼可以倾意而迁神者,一皆屏去”。宗正少卿赵景纬在奏疏中更是直言不讳地指出:
损德害身之大,莫过于嗜欲……每御一食,则思天下之饥者;每御一衣,则思天下之寒者。嫔嫱在列,必思夏桀以嬖色亡其国;饮燕方欢,必思商纣以沉湎丧其身。[7]
但是,这些劝谏,对度宗而言,无异于对牛弹琴,毫无作用。
度宗也和理宗一样,大肆“推恩”外戚和宗室,仅咸淳三年(1267),因册封理宗皇后谢氏为皇太后,包括她的侄子谢堂在内的谢氏一家及其姻亲共四十九人获得升官,七十六人获赐银、绢;因册封全氏为皇后,包括其弟全清夫在内的全氏家族共三十二人获得升官。生父嗣荣王赵与芮进封福王,其姻亲共三十四人各转官有差。四年七月,度宗对淑妃杨氏亲属的“推恩进秩”竟多达一百三十四人[8]。“推恩”之滥已经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度宗即位后,继续将崇尚理学作为他的国策,起用理学之徒,任命礼部尚书马廷鸾、直学士院留梦炎兼侍读,以婺州教授兼丽泽书院山长何基、建宁府教授兼建安书院山长徐幾兼崇政殿说书,同时召大儒江万里、王爚、洪天锡、汤汉等赴临安任职。不久,以洪天锡为侍御史兼侍读,汤汉为起居郎兼侍读,江万里、王爚、马廷鸾皆被擢为执政。朝廷中大部分官职,几乎都为理学家及其信徒所把持。贾似道惟恐有人分其权势,鼓动度宗“专用此一等人,列之要路,名为尊崇道学,其实幸其不才愦愦,不致掣其肘耳”。[9]
在度宗和贾似道的腐朽统治下,社会危机空前严重。在政治上,吏治更加腐败,官员们变本加厉地进行贪污和搜括,使度宗也不得不承认:“吏以廉称,自古有之,今绝不闻。”[10]贪官污吏横行,社会矛盾越来越尖锐。在经济上,因为战争形势更加紧张,国土面积日益缩小,军费负担越加沉重,正如沿江安抚使朱禩孙对度宗所说:“祖宗时以全天下事力备西北二边,渡江以后半天下事力备三边,今日又以东南一隅之地备四边,事力可知。”[11]度宗和贾似道为了应付庞大的财政开支,不得不再次滥发楮币,从而造成物价飞涨,民不聊生。咸淳三年十二月,据行在点检所检察黄震说,当时临安米价每斗达二贯六百文上下[12],是“靖康之变”开封沦陷时米价的两倍。到度宗末年,二百文十八界会子已经“不足贸一草屦”[13]。在军事上,随着蒙古军队的步步紧逼,两淮和京湖地区再次告急,四川六十余州,到咸淳四年只存下二十余州,“所谓二十余州者,又皆残荒,或一州而存一县,或一县而存一乡”[14]。在这种形势下,南宋政权只能坐以待毙。
二、贾似道擅权的加深
度宗即位后,对贾似道更是敬畏有加,将一切军国大事放手让他处决。继咸淳元年(1265)四月,度宗特授贾似道为太师,依旧右丞相兼枢密使、魏国公以后,三年二月,又改授平章军国重事,位在丞相之上,一月三赴经筵,三日一朝。六年,又允许他十日一朝。这使贾似道更加踌躇满志,自以为:“己未之冬事(指鄂州之战)已去矣,至于今日皆我力也。”[15]
贾似道大权在握,加上皇帝暗弱,使其擅权程度之深更甚于秦桧、史弥远等人。“凡台谏弹劾,诸司荐辟及京尹、畿漕一切事,不关白不敢行”[16]。甚至直接出自皇帝旨意的内制,也需事先向贾似道“呈稿”,以获取认可,否则就会被劾罢。当时,朝廷上下,上至宰执侍从,下至州县地方官,绝大多数官员都拜倒在他的脚下,不是其爪牙,就是其同党,即使一般官员,慑于贾似道的淫威,也无不表示折服。咸淳五年四月,贾似道又一次向度宗提出致仕要求,度宗竟“恸哭而留之”,台谏上疏乃云:“岂特陛下愿其留,二相愿其留,群工百执愿其留,至于六军万姓,莫不愿留,则留者人心之所同然也。”[17]一次,贾似道集合百官议事,忽然厉声对大家说:“诸君若非似道拔擢,安得至此!”众人都不敢作声,惟有礼部侍郎李伯玉不服,他说:“伯玉殿试第二名,平章不拔擢,伯玉地步亦可以至此。”[18]事后,李伯玉即被出知隆兴府。但不久又被度宗召至京城,擢为权礼部尚书兼侍读。再如行公田法时,资政殿学士、沿江制置大使、江东安抚使、知建康府马光祖致书贾似道言:“公田法非便,乞不以及江东。必欲行之,罢光祖乃可。”[19]结果马光祖不仅没有被罢官,反而进为大学士兼淮西总领,后召赴行在,迁提领户部财用兼知临安府、浙西安抚使。由此可见,尽管贾似道擅权甚深,但任命大臣的权力并不完全操在他的手中,虽云“擅权”,毕竟不敌皇权,这完全为有宋一代的政治体制所决定。
贾似道专横跋扈,听不得半点不同意见。由于襄樊被围,形势十分危急,荆湖南路安抚制置使汪立信向他献三策:一是尽抽内地之兵赴江北,七千里江防,每百里置一屯,屯有守将,十屯为府,府设总管,要害处倍其兵,战守并用,互相联络应援,此为上策;二是释放使者郝经等人,“许输岁币以缓师期”。二三年后,待兵力渐增,可战可守,此为中策;如若以上二策不行,则只有投降这一下策。贾似道得书后大怒道:“瞎贼狂言敢尔。”立即命台谏将汪立信劾罢。咸淳十年(1274),元兵大举南下,贾似道督诸军出次江上,以汪立信为端明殿学士、沿江制置使、江淮招讨使,两人在芜湖相遇,贾似道才后悔地哭着对汪立信说:“不用公言,以至于此。”[20]
陈文龙是咸淳四年进士第一人,起初贾似道爱其文学才能,将他擢为监察御史,可是陈文龙所有上疏独不向贾似道“呈稿”,这便得罪了贾似道。襄阳失守后,救援失职的范文虎尽管受到台谏弹劾,贾似道仍让他出任知安庆府,又任命资历甚浅的赵溍知建康府、政事怠荒的黄万石知临安府。陈文龙上疏反对这些任命,“请皆罢之”。贾似道大怒,先黜陈文龙知抚州,接着将他劾罢。后来元军南下,范文虎等人或降或逃,贾似道才后悔不听陈文龙之言。[21]
在用人上,贾似道既爱才,也嫉才,从咸淳三年(1267)起,在他的推荐下,程元凤、叶梦鼎、江万里、马廷鸾、王爚、章鉴等一些颇有声望的大臣相继被拜为右相兼枢密使,江万里、王爚等还升至左相,但贾似道同时又处处加以掣肘,不让他们有独立行使相权的机会,稍不如意就加以劾罢。如叶梦鼎为相时,一次给无罪而罢官的利州转运使王价之子以遗泽恩,贾似道以为恩不出于己,罢去省部吏数人,以发泄自己的不满,叶梦鼎知道后怒道:“我断不为陈自强。”坚决要求辞去相位。贾似道之母史氏知道后责备贾似道说:“叶丞相安于家食,未尝希进,汝强与以相印,今乃牵制至此,若不从吾言,吾不食矣。”贾似道的回答是:“为官不得不如此。”太学生也上书为叶梦鼎辩护,抨击贾似道“专权固位”,贾似道至此才有所悔悟,表示愿与叶梦鼎和解[22]。贾似道喜爱佞谄之人,一些趋炎附势、甘心卖身投靠的官员,争着向他献殷勤,甚至贾似道身旁的走卒、僮仆之流,也成为官员们巴结逢迎的对象。“争纳赂求美职,其求为帅阃、监司、郡守者,贡献不可胜计”。[23]
贾似道还多次以辞官致仕相威胁,迫使腐朽无能的度宗给与这位“师相”以更大的权力。咸淳二年,当贾似道第二次要求辞官时,度宗竟顾不上君臣名分,“至泣涕拜谢之”。参知政事江万里实在看不下去,说道:“自古无此君臣礼,陛下不可拜,似道不可复言去。”[24]在这种情况下,贾似道总算答应留任。八年九月,度宗前往临安城东南行明堂大礼,夜宿太庙,天明大雨,玉辂水深难行。度宗贵妃胡氏之兄、带御器械胡显祖建议依开禧故事,改乘比较轻便的逍遥辇回宫。度宗要他先征求贾似道的意见,胡显祖谎称已得到贾似道的同意。贾似道知道后勃然大怒,以为自己身任大礼使,不知此事,乃是对自己的轻侮,于是七次上疏乞罢政。度宗再三挽留无效,只得惩办有关官员,罢胡显祖官,“涕泣出胡贵妃为尼”。[25]
《宋史·贾似道传》和《钱塘遗事》说贾似道晚年的生活依然非常糜烂,怠于政事,置南宋的安危于不顾。每日深居葛岭私第,由吏人抱文书到他家中,大小朝政皆由其馆客廖莹中、堂吏翁应龙处决,“宰执充位署纸尾而已”。尽管前线的军事形势十分紧张,襄樊已危在旦夕,他依然“日座葛岭,起楼阁亭榭,取宫人娼尼有美色者为妾,日淫乐其中”。每天“纵博”和“踞地斗蟋蟀”,成为贾似道的“军国重事”[26]。或者整天游乐于西湖之上,至有“朝中无宰相,湖上有平章”[27]之嘲。还酷嗜宝玩,建多宝阁,“日一登玩”。“人有物,求不予,辄得罪”[28],甚至为得到余玠随葬的一根玉带,竟不惜掘坟开棺求取。又说贾似道性极忮刻残忍,其妾有兄来,想入府门,被他看见,“缚投火中”[29]。某日,贾似道的一姬倚楼望见两个少年男子,说了一声:“美哉,二少年!”贾似道便对她说,如果你愿意嫁给他们,就让他们来聘你,那姬笑而不答。稍后,贾似道召集诸姬说,刚才已收到两少年的聘礼,大家打开一看,原来是那位赞美少年之姬的头颅[30]。更有甚者,度宗一次说起襄阳被围已经三年,贾似道问他:蒙古兵已经退走,陛下因何得知?度宗说是从一个宫女那里听到,贾似道便借故将那宫女赐死,“自是边事并无敢言者”[31]。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另有一官员方回,他在贾似道当政时,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因赋《梅花百咏》以媚贾似道,遂得升迁。贾似道被贬官后,方回“虑祸及己,遂反锋上十可斩之疏,以掩其迹。时贾已死矣,识者薄其为人”[32]。上面提到贾似道的一些罪行,部分出自太学生的传言,部分来自于方回的奏疏,但却很少见到同时代人的记载。《四库》馆臣言“(方)回人品卑污”,“其居心尤巧诈可鄙”[33]。方回是否也给贾似道加上了许多莫须有的罪名,今天已不得而知,但从历史上看,反复之徒为开脱干系,揭发起来往往比其他人利害,这几乎成为一个定例,而其言之真实性却更为可疑。
贾似道生活腐朽,他的纨绔习气至老不改,这是可以相信的,但个人品质是否恶劣到如此程度,我们却不能从宋末元初人、治学态度严谨而又对故国深为怀念的文天祥、黄震、谢枋得、郑思肖、周密等人的著作中得到印证,所以对有些记载还是值得怀疑。至于说到贾似道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依然不理朝政,并对度宗隐瞒襄樊危局,使他一无所知,而贾似道自己则对襄樊被围见死不救等等,却于史实不合。就以襄樊被围事论,当时官员如荆湖安抚制置使、知江陵府汪立信和监察御史陈文龙等人皆屡次上疏言襄樊之危,咸淳九年(1273)初,襄樊沦陷在即,起居舍人高斯得也对度宗说:“臣窃见襄阳之围,旷日持久,命将救援,择非不至,然气索志偷,情见力屈。大劳未艾,扫清无期,岂非将不胜任之所致乎?”[34]可见度宗完全了解襄樊危局,何必因宫女而知?再如贾似道的宅第建于葛岭山麓,姬妾藏于朱门高墙之内,又怎能“倚楼望见两个少年男子”?周密曾说:“身陨之后,众恶归焉,然其间是非,亦未尽然。”[35]他在这里虽然指的是韩侂胄,但对贾似道来说同样也是如此。
贾似道的独断专行和推行公田法、推排法等措施,使他在赵宋统治集团内部越来越陷于孤立,蒙古的步步进逼,更使他处于内外交困的境地。咸淳三年(1267)十一月,贾似道上书度宗,第三次要求引退,他说:
臣独念平时怙一是而众嫉起,守公法而私怨丛。绵力不足以胜弊奸,血忱适足以来口语。熏心忧畏,无岁不疾,必指牖下以为归。最后,先皇帝鉴临责切,以臣之谨虑而从之者,将许以终事而退。拟侯有请,而飚御已宾天矣……恭遇陛下,正乾位继……恫身屏息,以侯复土。登祔之后,乞此余生,归老闲寂,亦日先帝之终,陛下之始。揆之臣心,固已粗谓两尽。无何还越……陛下眷意殊特,召趣纷至,朝绅貂使,交彻于道,奎札勉谕,日每十数,终复动以先帝之恩,临之以东朝之旨……由是儆若以往,无敢差池,宣对未几,再睹迁播。臣于是时,凌兢欲仆,形躯精爽,皆非己所得有。顷之又罹霜露之病,证状与常时殊,众医相视愕眙……戊子之夕,雷发非时,其占日:大臣专政,臣讵可偃然而不知天威之当惧乎……[36]
在这里,贾似道虽然竭力美化自己,但确实也预感到长期擅权,结怨甚多的危险,长年患病,身体羸弱,也是事实。可是由于他对权势的贪恋和度宗的一再挽留,“上肩容易下肩难”,在政治斗争的漩涡里终究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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