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浩旭
如果你到过北京,如果你站在北京城的中心——景山的万春亭向南望去,紫禁城宫殿一片金碧辉煌。可在这片金碧辉煌的琉璃瓦屋顶中间,唯有一座宫殿瓦顶却是黑绿色的,格外引人注目。它的墙壁和柱子也不是朱红色,而是青冷色。别的宫殿多为九间、七间、五间成单数,而它却是六间。还有的传说紫禁城的宫殿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比天上玉帝的天宫要少半间。这半间就在此楼西侧。为什么它有这么多独特之处呢?原因就在于它是皇家藏书楼——文渊阁。所有这些与众不同之处都有根据和说法。因为它是模仿著名的私家藏书楼天一阁的。天一阁是我国现存最早的民间藏书楼,是中国古代藏书的典范,是宁波藏书文化和中国藏书文化的象征。
我们在谈论天一阁,谈论宁波的藏书文化,谈论中国的藏书文化时,必须明确与藏书文化相关的几个基本概念。首先碰到的是藏书。何谓藏书?藏书是一种收藏活动。自古至今,古今中外都有很多收藏活动,它们愉悦性情,陶冶情操,成为文人墨客、名人百姓的业余爱好,甚至成为终生追求。譬如,有收藏钱币、邮票、名人字画、陶瓷、家具的,也有的人就某个对象展开收藏,像收藏毛主席像章、各式算盘、自行车、老爷车、橡皮、香水等等,可谓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无奇不有。而藏书的历史相对于其他收藏活动,可以说是历史最为悠久的、代表中国传统文化精华的收藏活动之一。从几千年前的收藏甲骨、青铜,到现代的各式书籍报刊收藏,源远流长,形式多样。藏书是指收藏图书或收藏的图书。在中国文化史上,特指皇家、私人、寺观、书院等典籍的收藏活动,包括购置、鉴别、校勘、装治、典藏、钞补、传录、刊布、题跋、用印、保护等一系列活动。“藏书”两字最早出现应该在《庄子·天道》,中有这样的记载:“孔子西藏书于周室。子路曰:‘由闻周之徵藏史有老聃者,免而归居,夫子欲藏书,则试往困焉’”。《史记·老子传》则对这一事的记载更明确:“周守藏室之史也。”注:“藏室史,周藏书室之史也。”但将藏书作为一种书业活动应该在汉代。《汉书·艺文志》曰:“建藏书之策,置写书之官”,正式将藏书作为一个书业活动的术语确定下来。此后“藏书”两字才被专业化,在史书上不断出现,如《新唐书·艺文志》“藏书之盛,莫盛于开元”等等。
其次是关于“藏书家”的概念。目前关于藏书家的定义有好几种说法。一种认为藏书家是“因研究需要或个人兴趣而对图书进行收藏的人”。第二种认为藏书家是“指私家藏书的开创者或私家藏书的传人、皇家藏书的管理者于藏书事业作出贡献的人”。第三种认为藏书家是“藏书而又谓之‘家’,必须是对书籍有较深的学问,并且对所藏图书进行过分类编目、著录题跋等研究性工作的人”。而笔者认为“有目的、有系统、有倾向的收藏多量图书,并加以管理和利用的人,可称为藏书家”。所谓有目的,即凭自己的爱好、评价和鉴赏力而有选择地收藏图书,不仅可供自己参考、阅读或消遣,也可以把某一领域、某一时代或某一专门出版物精心地完善地收藏起来。所谓系统,即专心、耐心、细心地持久而集中地收藏某类、某一作者某一时期的出版物,这样的收藏相当齐备;所谓有倾向,即集中某种图书,如善本作专门收藏等。所谓多量是指藏书达到一定的规模。这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它是变化的。如春秋战国时期,墨子“有书三车”、惠施“有书五车”,都是大藏书家了;清代乾隆出于征书目的,认为收藏“百种以上者,可称为藏书家”。所谓管理则至少要编有书目;利用则指藏以致用。
第三是关于“藏书楼”的概念。中国历史上的文人雅士好给自己的书楼、书斋、书房和读书处取个名,有些甚至有好多个名,这就出现了所谓实构藏书楼和虚拟藏书楼。所谓实构藏书楼:指历代典籍图书收藏者为藏书而专门建造的处所。通过专门建造的藏书处而使图书不受自然和人为损坏。天一阁就是专门构造的藏书楼。所谓虚拟藏书楼:即虽有藏书楼的名称,而实际上并非真的专构楼堂以庋书籍。有的是在自己的居所辟一专室藏书,有的是将书籍藏于书主读书治学的书斋,有的甚至是随居室放置。历史上藏书楼虚拟的成份多,范钦的东明草堂就属此类,既会客,又读书,也藏书。我们在研究藏书文化和藏书史时,这一点是必须注意的。
第四个概念是关于“藏书文化”。文化是人类生活的写照,是人类文明的反映。人类的文明史由人类创造的各种各样的文化组成。在诸种文化中,有一种高级的文化活动是藏书。图书的搜集、鉴定、校勘、品赏、典藏、管理、借阅,以及题跋、评点、收藏等一系列活动组成了藏书文化。藏书文化是其他诸种文化形成一定规模后产生的。藏书是文化沉积的结果,又是文化发展的阶梯。藏书文化源自于其他诸种文化,又是诸种文化总和的反映。藏书文化的形成,说明社会的文明发展到了一个相当成熟的阶段。藏书文化是人类文化之花。
在明确了概念后,我们还必须对中国的藏书文化有一个总体上的了解。人类自有了文明,也就有了原始意义上的文字和图书,有了图书,就开始了收藏图书的事业。在古代中国,承担图书收藏,乃至于图书管理、研究、校勘、刊行事业的主体是历代的官私藏书楼。中国藏书事业的历史,可追溯到文字和图书已有相当发展的殷周时代。专藏甲骨的龟室是我国最早的国家图书档案馆,史官贞人是早期的文献管理者。由此算起,中国藏书事业的历史也已有三千多年了。中国的藏书楼收藏、保存、传播了丰富的文化典籍,保存、传播了博大精深的中国历史文化。中国的藏书楼和与藏书楼共生存的历代藏书家们,对于中国历史文化有着功德无量的贡献。
中国的藏书文化传统悠久,生生不息,业绩辉煌,似一条滔滔大河,聚汇条条支流,波涛渐宽,声势渐壮,由官府藏书而私人藏书而寺观藏书而书院藏书,随历史的进程而不断壮大发展。中国古代的藏书文化由官府藏书、私家藏书、寺观藏书、书院藏书四个系统组成,各个系统的先后培育与发展又与一定时代的政治、经济、文化等背景密切关联,并形成各自的特点。中国的藏书事业历经种种磨难曲折、天灾人祸,终以百折不回万劫不灭之气势,顽强走完了自己漫长而光荣的路程,并功德圆满地完成了向现代图书馆的嬗变。
中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对世界文明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而源远流长,绵延不断的藏书文化,为中国为世界留下来的典籍,数量之多,门类之繁,涵盖的时空之广,是文明古国最具体、最形象、最生动的象征,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和民族无法比拟的。中国的藏书文化博大精深,它是整个中国文化史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藏书文化是中国几千年传统文化的核心和结晶,甚至可以说,没有藏书文化,便不会有中国的历史文化。研究中国藏书家、藏书楼和藏书文化的历史,总结中国藏书文化的经验和成就,对于继承和发展中国和人类文明,无疑是有着重要意义的。
在了解了中国的藏书文化后,我们再来看看宁波的藏书文化。自宋以来,宁波藏书事业勃兴。在宁波的历代藏书事业中,私人藏书为主,书院、官学藏书为辅,名楼迭出。北宋时鄞县的楼郁和陈谧、丰稷,声名颇著,开宁波藏书风气之先。进入南宋后,出现了二大藏书家,攻媿主人楼钥居月湖之南,楼曰“东楼”,史守之居月湖之北,楼曰“碧沚”,人称“南楼北史”。全祖望《湖语》有“藏书之富,南楼北史”之语。宋亡后,浙江文物陡衰,元代省内藏书之家殊鲜,唯宁波胡三省石窖藏书、袁桷东轩藏书独领风骚。尤其是袁桷“广蓄书卷,国朝以来甲于浙东”,不仅甲于浙东,钱大昕《抱经楼》曾谓“清容袁氏,藏书之富,甲于海内”。至明代,宁波藏书日趋繁荣,现享誉宇内之天一阁自不用多言,他如丰坊万卷楼、袁忠彻瞻衮堂、范大沏西园、陈朝辅四香居、陆宝南轩,无不远近闻名。至清代便达鼎盛,名楼接连而出,黄宗羲之续钞堂、郑梁之二老阁、冯云濠之醉经阁、万斯同之寒松斋、全祖望之双韭山房、卢址之抱经楼、徐时栋之烟屿楼、陈励之运甓斋、蔡鸿鉴之墨海楼、董沛之六一山房、郭传璞之金峨山馆、沈德寿之抱经楼等,都时负盛名。民国以来,余绪不绝,后起之藏书家有张寿镛、张之铭、冯孟颛、朱酂卿、童藻荪等名家。总观宁波历代藏书名家名楼,洋洋洒洒,不绝于史,书香有续。
宁波的藏书文化除了“名楼迭出、私家为主”外,尚有“藏书世守、代有传人”、“学人藏家、一身二兼”、“留意桑梓、集刊文献”、“嗜书如命、聚书矻矻”和好读、收藏、克守、开放、爱乡、爱国的人文主义精神。由于深刻的社会和历史原因,天一阁留了下来,天一阁的藏书留了下来,天一阁的精神留了下来,天一阁成为宁波藏书文化的象征,成为中国藏书文化的象征。对于宁波来说,这是一件幸事。然而,如果对于宁波藏书文化而言,言必称天一阁则是有失片面的,在宁波的藏书文化史上,还有过不少赫赫有名的藏书楼和藏书家,即使那些默默无闻的小藏书家,他们对于保存中国的典籍文化,对于传承中国的文明,都是作出了贡献的。这一点是我们不能忘记的。
也许正是出于这种考虑,几年来一直都在谋划写一本反映宁波历代藏书家藏书楼的小册子,也逐渐积累了一些资料。而宁波市文化局编辑出版《解读宁波》,要我承担《智者之香——甬上藏书家藏书楼》和《东南邹鲁——浙东学术和浙东学派》,关于后者已经体现在我的《书院圣地——白云庄》中了,而前者则成了今天呈奉在大家面前的这本小册子。在这本小册子的编写过程中,对于大家耳熟能详和已有不少研究成果的,我在广泛吸取专家学者成果的基础上,尽量从新的角度去写,而对那些小藏书家,则尽可能地去挖掘新资料。我的师友、齐鲁书社《藏书家》责编周晶先生曾向我约稿,要我撰写一些有关宁波小藏书家事迹的文章,虽然比较难,但总算有些收获,这在书里已有所反映了。遗憾的是,《藏书家》办完第十辑就要停刊了,我们又失去了一个很好的阵地,但是我们对于藏书家藏书楼的研究是永远不会停止的。
在今日的中国,搞学术研究确实面临很多困难和问题,虽然是一本小册子,也花费了不少的精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爱书的朋友们若感觉尚能一读,则幸甚幸甚!是为序。
2005年5月16日
(作者工作单位:天一阁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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