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检司城记

从长街老街往北走，一直走，经荷花塘穿振英古庙过大成殿，就能望见俗称“城里”的巡检司城。现在巡检司城上建有龙泉寺，远远望去，一片丛林中掩映着高低错落的建筑。巡检司城与我儿时所见已有了不同的气象。

继续往北走，沿山脚走，经过现在的变电所，路旁有“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时挖的防空洞三个，里面弯弯曲曲，能藏很多人。儿时的记忆是整个长街村人都能躲藏在里面，既能防轰炸，好像还能很神奇地防原子弹。挖洞的民兵很卖力，我们看电影《地道战》也特别有劲。过了此处，就是枫湾岭。枫湾岭上有一条一米多宽的卵石路，通到田湾里，通向龙浦的龙山村。枫湾岭造了梯田，“文革”后期则因种植了梅树成了梅园。在枫湾岭上看巡检司城，巡检司城突居在山势陡峭的山坡上。城南面对屋基园与长街村，这与巡检司城建筑朝南的规格相符。城北通主峰狮子山，西南连接枫湾岭有一大湾缓坡，东与大成塘所在的一片平洋与旗头山相对。现在长街胡陈公路在城东面山坡脚下穿过；城的东南面公路对过，即开阔的平洋与旗头山（旗头山在长街村相对的那一面叫前山），平洋远处隐约可见隔着白礁水道的灵岩山。现在平洋上河道纵横，当时就是一条条海上航路。东面与巡检司城直接相对的是旗头山的一个叫乌龟背的小山包。一城一山，构成掎角之势，扼住了胡陈等地与长街东北海上进入长街的要隘。据《明会典》（兵部七）记载：“凡天下要冲去处，设立巡检司，专一盘诘往来奸细及贩卖私盐、犯人、逃军、逃囚、无引面生可疑之人。”又根据卫、所之间的空间距离，选择设置的要求，所谓“卫之隙置所、所之隙置巡检司”，“莫不因山堑谷、崇其垣墉，陈列兵士，以御非常”。我们可以想象一下，长街东面、东南面除了一些高墩晒盐的地方，明代这一大片地方还是潮涨潮落海水进出的地方，而从宋代设立长亭场起，长亭的盐场就有相当的规模，长街一些大姓氏族，也有一些是此时入住长街的，长街的村镇规模也是从那时开始逐渐兴盛起来的。明代开国初期海盗盛行，倭寇侵扰，明洪武皇帝在全国重要海防区域建有数十座巡检司城防御倭寇海盗，宁海有五座，此处就是其中规模较大的一座。明初大儒方孝孺在《答林公辅》一文中说：“……今年当里长，适值海滨筑城之役。三夫一抽，众务骚然……”虽只言片语，却可以想见明初民众为抗击倭寇，建筑海防工事的情景。据说，那时海里还布有防御海盗船侵扰的设施。可见长街巡检司城在军事防御意义上的重要性。

回到枫湾岭脚正路上，走向巡检司城。快到屋基园的路上，在上下高丘的田塍脚处，有一眼水井，井水不溢不枯，却取之不尽。长街大旱时村民没水吃，这里就是不竭的源泉。过屋基园，沿坡路上去，现在修有一条水泥台阶路，台阶两旁不时会发现残砖碎瓦。走完台阶有一穹形门洞，门洞旁立有一碑，碑文记载了重修穹形门洞的情况。碑文主要文字如下：“抗倭司城虽已塌，雄风壮志史册编。修复古城成民意，敢把旧貌换新颜。此城建于明洪武三年（1370），是我国沿海五十一个抗倭城之一。嘉靖年间，曾派驻弓囚兵七百五十余人，防守抗患。清康熙二十年（1681）八月二十九日，海寇入侵长亭。宁海营千总阮玉率兵反击，马蹄忽蹶倾跌被杀焉。居民设像留云亭岁时奉祀，呜呼！为此愿资重建城门。”

说到阮千总，这是巡检司城历史上最精彩的一页。在明清两朝，长街的巡检司城一直是宁海东部的主要驻军地，在打击倭寇、保护当地百姓的生命和财产方面起到了重要作用。阮千总名阮玉，宁波人，生于崇祯元年（1628）。他奉命调守长亭汛驻长街巡检司城时，为加强防务，主动联合胡陈汛增加防御力量，并添设斥堠（军队中伺望敌兵的人），严加警备，一时海贼不敢劫掠，百姓得以安居。碑文所载“阮玉率兵反击，马蹄忽蹶倾跌被杀”，后人有更为详细的记录。当时，长亭巡检司城汛兵不足百人，防守东至遮缆海口（兰头）、南至渡下洋、西至青珠、北至对岙洞的数十里区域。八月二十九日那一天，阮千总派遣汛兵到各处巡查，身边只留二十余人。海盗海贼得到密报，分两路突袭长街。阮玉首先想到的是百姓的生命安全，他先掩护百姓进入巡检司城避难，然后率领留守的20余名兵士奋起反击，他奋勇当先，挥刀力战，亲手砍杀海贼数十人。海贼畏惧阮千总威猛，纷纷后退。阮千总跃马追击，当追到树林中时，战马忽被野葛藤绊蹶倾跌，海贼立刻乘机围了上来，阮千总终因寡不敌众，血溅林莽间。

少时上山砍柴，巡检司城周围城墙还相当完整，除北面城墙根有一座小庙外，中间的隙地全被当做菜地，但城的气象还相当壮观，菜地也成圆弧形绕内城墙一块块相接，小庙西南角下方还有一方水井。待到我有点历史知识，认识到它的历史价值时，村民们已开始按自己的意愿“开发”这个地方了，他们平掉了原来可能作炮台的地方，填掉了原来那方水井，推倒了原来的小庙，建成了龙泉寺。这跟原来的巡检司城已经完全不同了。不过，如果你碰上一位懂地方历史风物的，譬如我原来的同事（笔名“田旭”），你就可能会获得很多有关巡检司城的故事。如果你本身就有丰富的历史知识，你还可能从目前残存的城墙里或村民保留在泥土下的成堆的断砖碎瓦中解读出许多历史的信息。当年村民“愿资重建城门”时，我多次到此处寻找历史的踪迹，后来读到大成殿留云亭中人们为了纪念这位英勇殉职的千总的题咏，我常常感慨系之：“将军苦战守枫城，一片云屯旧垒营。身死沙场咸感德，亭空今古胜留名。苍生紧命官非小，碧血支天恨未平。漫把羊公碑共读，奈堪涕泗欲盈盈。”

我的同事田旭曾对修复后的“巡检司城”作了描述，我引来作为本记的结束。

石拱城门锁草岗，依稀墙址记沧桑。休言此处无风景，巡检司城古海防。（《石拱城门》）

殿染朝晖缀自然，和谐古迹现新鲜。增添百姓休闲处，赢得人缘即佛缘。（《龙泉禅寺》）

清吏衣冠土木身，俨然端坐笑微嗔。卫民却敌阮千总，享祭长街乡土神。（《千总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