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溪采风回来,我跟父亲说起跳鱼,父亲一时还会不过意来。当我说到弹糊时,父亲才“哦”地回想起来。跳鱼,父亲听得不明白,但一说起弹糊,父亲一点不含糊,说的第一句话就像许多宁海人说的一模一样,张口就是“弹糊落竹滚”。“跳鱼”一词根本不在父亲的话语里。
跳鱼,跳跳鱼,花跳鱼,大弹涂鱼,这还是我小时候从鲁迅的一篇文章里读到后才明白的:弹糊与跳鱼是一回事。也是在那时,我才“恍然大悟”地把跳鱼与自己生活中遇到的弹糊挂起钩来。跳鱼就是弹涂鱼,就是宁海人说的弹糊浪,当年,就因为这么一个小小的发现,我还兴奋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听说越溪乡在成功举办了第一届跳鱼节后,又着手准备举办第二届,我同样感到兴奋。因为跳鱼身份今非昔比,这与越溪乡跳鱼养殖面积在全省数一数二有密切关系。越溪乡搞跳鱼节,也正是应时因势而行,是件大好事。我还听说,现在越溪乡养殖的弹糊,有相当数量是宁海县海洋与渔业局下属的水产技术推广站和越溪乡合作承担的“全人工土池繁殖大弹涂鱼育苗试验”的种苗与仔苗。跳鱼,弹糊,已与我记忆中的弹糊不一样,弹糊也与时俱进而成创大业的跳鱼了。
记得我小时候,也偶尔呼朋唤伴地下下小海,在潮涨潮退的间隙,到滩涂捉泥螺,踏蛤蜊,钓红钳蟹。那都是些很让我们兴奋并产生故事的事,但抓弹糊的事,我却连想都没想过。弹糊实在是太狡猾了,人一走动,它就迅速钻进泥洞里,你看着满滩涂都是,想抓它,却一个也看不到;再加那黑不溜秋的样子,鼓突突的眼和张开的口似很凶的鳄鱼,常让我想起“血盆大口”,而让我很不喜欢。从小又听惯了“弹糊落竹滚”的话,逐渐明白,人是绝不能像弹糊那样落入竹滚筒里去“束身被擒”的。弹糊一急就落竹滚,也不会动动脑筋,真是太笨了,我可不想做那样的笨家伙。再说,我们宁海食俗中办婚丧嫁娶大事的“八大碗”“十大碗”“十二大碗”,或比较讲究的“四盆八(碗)”“十六会千”也都没有弹糊的身影,弹糊上不得台面!我曾问做过厨师的父亲,为什么弹糊不上台面,也许是父亲没正式拜过师,也说不上道道,只猜测说,可能是弹糊太难看,习性太刁钻吧。后来,看到真正的落海人,把弹糊用竹丝穿起来,或用要割人的毛草茎干十条二十条穿起来,放在火上熏烤,闻着那鱼香,我还有着一种莫名的快乐。
不过,弹糊吃起来还是很鲜美的。“天上斑鸠,地下泥鳅”,弹糊其实也是可与它们相媲美的。只是,以前,我们不太在意弹糊,就像不在意泥鳅一样。虽然“弹糊不上桌”,但“弹糊钻豆腐”却是家常菜肴中相当鲜美可口、营养丰富的好菜。当越溪跳鱼养殖场的褚友能告诉我,有人称跳鱼为“水中人参”时,我还特意上网详细查询了一番。网上说日本与西方就用这样的称谓来赞誉跳鱼的。网上资料还说,跳鱼,也就是我们说的弹糊,是理想的药膳,在食疗保健方面有滋阴壮阳、生精养血、舒筋活络等功效,闽、粤、台等地还视跳鱼为寿菜,常将它送给长者,以示祝寿之意。其实,我们民间也早有“冬天的弹糊赛河鳗”的说法,只是我孤陋寡闻罢了。“水中人参”的称谓自有道理。
跳鱼,还有我不认识的另一面。难怪,现在人们那么重视它。现在,我还了解到,弹糊在我国的分布其实还蛮广泛的,浙江、福建、广东、海南和台湾沿海都是盛产区,我们小时候在海边能看到它,鲁迅在文章中提到它,弹糊真的就一直生活在我们的世界里,只是我们以前没有特别留意到它罢了。
也是在那一天,在看过越溪的群英塘,转过跳鱼养殖场,拜访过褚友能,参观过绿色蔬菜基地后,我们在梅岙农家乐,一次性集中品尝到了四种烧法的弹糊:梅干菜弹糊、椒盐弹糊、雪菜弹糊、豆腐弹糊。席间,说起弹糊的烧法,我还了解到,除椒盐、清蒸、油炸等方法外,还有红烧、煲粥和烹制各种汤肴等许多种做法,我们吃着弹糊,兴致勃勃地聊着弹糊的捕捉方法:用钩钓,用网捕,用竹筒捉。这样集中吃弹糊聊弹糊的印象太深了。回来后,与父母亲聊着弹糊,母亲又说到了剔骨弹糊的故事。母亲说,以前有户人家请老师傅起屋,主人非常客气,烧了鲜嫩的弹糊给师傅吃,但怕弹糊刺伤着师傅,她小心地用筷子把弹糊两片肉勒下,再去掉有硬刺的鱼鳍,把最好的弹糊肉烧给师傅吃,而师傅不知,还以为主人小气,不让吃整条鱼,只给他吃弹糊糊,于是做工时就在屋栋上做了手脚,着了魇殃:做了个极小极小的小船儿,船头朝外,钉牢在栋梁的暗面上。主人家由此开始败落。后来,师傅路过,主人说起,当年为请师傅,连鱼刺骨头都剔了给师傅吃的事。师傅才明白当年主人的热情周到,师傅很是内疚,向主人要了把斧头,上屋拨转船头,用斧头敲着栋梁,嘴上说:“叫你撑进,你为什么要撑出?叫你金银财宝撑进来!金银财宝撑进来!”果然,主人家的家道又兴旺起来。这故事虽有迷信色彩,但现在的我听起来,却有了别样的感受,就像弹糊鱼变成会跳的“跳鱼”一样,有了新意。
弹糊从民间不受重视的滩涂小鱼,一下子变成撑起一方养殖大产业的经济鱼类,让我感慨不已。“越溪,名字很好,跳跃之溪啊。”同行者曾很有感慨地说过这样的话。是啊,有着丰富多彩文化底蕴的越溪,近年来,积极实施着“海洋强乡,生态立乡”的战略,小小的“跳鱼”是否会凭借着得天独厚的地理、资源优势,借“跳鱼节”的舞台,舞出新的跳鱼形象,创造出新时代的新故事呢?
我期待着我的记忆里有“越溪跳鱼”的新印象、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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