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康路上的深宅大院

武康路上的深宅大院，仿佛是一条古董项链上一连串的珠子，一颗随着一颗在手里捏过去，由于年代久远，变得不那么紧密，断断续续的，但每一颗都很陈旧，也都很值钱。那篱笆与梧桐树后被茂盛的枝叶遮挡着的豪宅，不是一般人能亲历的，所以装载过的故事大概足够写一部海上传奇。

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即便在武康路来回走过千百遍，也永远只能在围墙之外抬头看看大花园里房子的尖顶，或者某一扇微微掀开的老虎窗，只不过是企图窥探一下其中的秘密。哪怕有个人影让我们看见也好啊。然而，深宅鸦雀无声，始终不会正面告诉外人里头究竟是什么样的。一块又一块标有“保护建筑”的牌子，提醒人们，这门里的世界与路上的行人之间有着历史和命运的长长距离，难以靠近。也许，只能通过别人的叙述或文字记载，来了解那神秘的大房子背后的事情。

20世纪二三十年代，武康路区域由于交通、消费等配套设备的完善，吸引了众多富有的欧美侨民，形成了一个西区的“上流生活社区”。这一时期那里的住户不是洋行大班、外籍官员，就是身份显赫并受过西式教育的中国名流。

比如武康路99号，就是英商正广和洋行大班的房产，解放后潘汉年也在里面住过。这座建于1928年的别墅，是典型的英国乡村别墅式住宅，这类风格的建筑曾在当时的上海郊区非常盛行，显著特征就是建筑面积较大，尖屋顶高高耸起，红瓦铺屋檐，墙面刷成浅色，有大的庭院。要问庭院大到什么程度？举个例子，比如武康路119号，解放前收藏家张叔驯叔侄的私家花园，据说当年不仅造了假山、池沼、喷泉，还有网球场和游泳池。

李安在电影《色·戒》中有一个情节处理得很有意思，当王佳芝一时心软放走了易先生以后，坐上一辆黄包车，说“去福开森路”。小说原著里并没有提到福开森路，为什么电影里她要去福开森路呢？李安这么处理，显然是查阅过很多资料的。1943年以前的武康路，就叫福开森路，孤岛时期，那一带花园洋房独门独户，又安全隐蔽，便成为汪伪政府高官在上海的聚居之地。像湖南别墅，老早就是周佛海的旧居。所以《色·戒》里暗杀汪伪汉奸的故事背景，和福开森路联系到一起，是很合情理的。

而历史上，福开森路的确发生过一场震惊全国的刺杀事件，那是1938年的“唐绍仪血案”。当时民国第一任内阁总理唐绍仪刚刚退休，寓居在福开森路18号（今武康路40弄1号），日本政要企图笼络他，频繁派人与他接触。唐绍仪暧昧的态度招致国民党的强烈不满。终于，1938年9月的某一天，他被人暗杀在福开森路家中。传说是他在俯首看一件青花瓷古玩的时候，被人从背后用斧头，对准头颈一斧头砍下去。

如今武康路40号的弄堂外有新装修过的竹篱笆，那西班牙式样的老房子里，只有宁静又祥和的市民生活，丝毫找不到多年以前血光之灾的遗痕。而这条路上与那些深邃如迷一般的大宅子共存的，是路边晾着的破棉被、拖把，沿街不起眼的烟纸店、五金店，还有一个热闹的室内菜场。庭院深深的神秘与人间庸碌，就是这样各得其所地彼此兼容着，并且，它们可以继续相安无事，天长地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