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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云度月红袖笛

时间:2023-01-1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吴澜道,上午去游泳,下午在家里写瞿小松。及至后来两人结为夫妻,在公开场合,往往介绍说:这是瞿小松的夫人吴澜,吴澜总不悦。1996年的冬天,吴澜和瞿小松从美国回北京探亲,北京电视台的一位女编导听说了消息,联系瞿小松拍摄一个纪录短片。一天夜里,吴澜已睡,瞿小松于镜子里看自己的脸,记起吴澜说,想看他不留胡子的样子,他竟然唰唰把胡子刮剃干净。顾城的姐姐顾乡拨电话求救,被顾城制止

20世纪80年代末,瞿小松、谭盾是音乐界的张艺谋和陈凯歌。遇到他们的音乐会或者是演讲,一定是连走廊都站满了人的。每个人的眼睛亮闪闪的,好像有一扇天窗被打开。那个时候,后来与瞿小松成就一段姻缘的吴澜只是一个小丫头,不过已知道挤在人群里张望了。

那天是作曲家瞿小松和吴澜的新书发布会。

主编说,请本书的作者吴澜,也就是瞿小松的夫人上来讲话。

即刻,明丽的阳光里走来一女子,滑雪毛衣,黑色绑腿马裤,一条辫子束在那里好像是青衣刚刚卸了妆。吴澜站在麦克风前,明眸皓齿,虽然别无打扮,却是新妇的感觉。及到说话,字正腔圆里带露出一点子女孩子才有的稚气的妩媚,为着这样的人这样的声音,场子里面不自觉地安静了许多。

吴澜说:“出版社提议我写写瞿小松。起初我很犹豫,因为不喜欢夫妻老婆店相帮叫卖的感觉。后来想通了,觉得不添花不调味,只如实写我眼中的瞿小松,便坦然了。”

说到书名,吴澜说本来想叫“尘风”的。瞿小松以为有自恋的意思,不喜。恰吴澜的文字里有一句“一路踉跄”,颇合瞿小松的味道,遂以此做了书名。

瞿小松的文字老道古拙且意气风发,有《诗经》和《资治通鉴》的味道。因吴澜在中央戏剧学院学的是戏文系,其笔力又在其右。吴澜道,上午去游泳,下午在家里写瞿小松。写完了两个人一起看。凡是带了酸的、腻的字一概删了去,自己的日子,有花有叶,也只是窃喜,不愿意拿出来示人。

瞿小松第一次去瑞典,给吴澜留言道:我是瞿小松,我将于某月某日到达此地云云。

吴澜对着电话道,凭什么我非要认识你瞿小松啊。硬是一个多礼拜没去理会。及至后来两人结为夫妻,在公开场合,往往介绍说:这是瞿小松的夫人吴澜,吴澜总不悦。因为她不愿意沾别人的光,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亲人也是极不情愿的。正是这样的一种干净清朗,让吴澜的好看有了一种修炼在里面。

也有人拿吴澜和她的前任刘索拉比,比比就放弃了。

两个人皆是敲敲头顶心,脚底板上也会响的绝顶聪明秀丽的女人中的女人,但却是不同。刘索拉像春风牡丹,不败不谢,没有遮拦;吴澜似杨柳新枝,刚刚是艳到八分,自然含蓄未尽。都说瞿小松是块沃土,种子撒上去,哪个都是好的,开在那里,端然的满园春色。

二十岁是个分界,把瞿小松的生命划为两段:无音乐的和有音乐的。

二十岁前的欢乐和烦恼与同龄人大体相同,而二十岁以后,所见的天和所踩的地都不一样了,每一分钟的生命都有了意义,因为音乐进入了他的感官。用他自己的话说,自从碰到音乐,从此便“日日是好日”。

二十岁的一个契机,让瞿小松撞到音乐,晚熟而依然懵懂的他突然醒了,大脑中预留的大片硬盘一下输进了音乐。走的还是贵阳的老街,过往的还是忧患吃穿的老乡,穿的还是往日的旧衣破鞋,可瞿小松的心快乐得要溢出胸膛:“老子和你们不一样,老子懂音乐。”

新书发布会的那天瞿小松病了。站不住,坐着。屋内有暖气,他依旧怕冷,裹一顶绒线帽子在头上。可是说到了音乐,瞿小松灵魂出窍,或吟或唱,全然地脱离了肉身。

吴澜举起手腕,指了指表盘。以为是示意时间,后来才知道,是心疼瞿小松,怕他讲话太多,身体虚脱。

瞿小松爱山。

1996年的冬天,吴澜和瞿小松从美国回北京探亲,北京电视台的一位女编导听说了消息,联系瞿小松拍摄一个纪录短片。那天晴空万里,不论对拍片还是爬山都是好天。路上,瞿小松还是尽职地向编导介绍他的经历和成绩,待到山多路野之后,他就没话了。后来索性说:“先看山。”

停步烽火台,此段长城已不见廊道,只剩一边垛墙。他终于忍不住,说我去爬爬,马上回来。大家都以为他是说笑,因为那一段残墙险陡得根本无法站立。

他真走了,很狼狈地爬上半人多高的垛墙。

时间过去了近一个小时,他爬上了另一处更高的烽火台。人变成一个黑点,这个黑点依然坚决地向上向前方移动。编导、摄像的脸都不太好看了。他们说反正也拍不成了,他们下去了,问吴澜下不下,吴澜不下去,她要等丈夫。

比如《北京一夜》里的女人,拿了绣花鞋,只晓得痴痴地等。也不知过了多久,脚和手完全僵了,人也不能动了,吴澜害怕,使劲喊:“瞿小松,瞿小松!”

脚步声越来越近,瞿小松终于冲到吴澜面前,身上带了一股山里的凉气。他一把把吴澜搂在怀里。

人回来了,吴澜提着的心才放下来,正要开骂,瞿小松抢在前面说:“真没想过你会等我,没人这样等过我。”这样,吴澜就被感动了。

回程的车上,电视台的人一声不吭。瞿小松的手努力地攥牢吴澜的手。攥得紧,生疼,吴澜愿意。吴澜的手在他的手里被焐暖,慢慢恢复了知觉。瞿小松是那种回过神来懂得感激的人。

瞿小松曾经数次被不同的人问到同一个问题:如果抛开经济因素,社会背景的因素,你会选择哪里作为理想的定居地。国内的朋友建议北京,德国的朋友建议柏林,英国的朋友建议伦敦。他说,都不是,他愿意住在山里;可是这辈子恐怕不行了,因为他晓得老婆不愿意。吴澜领情,说,我们还是会偶尔地、短期地在山里住一住。

吴澜说,瞿小松根本就是一个孩子。刚结婚的时候,如同金星火星撞地球,丁丁当当,和别的夫妻一样,吵到厉害的时候也说离婚。说了又离不开,就这样反复又反复,慢慢地开始学习接受。瞿小松骨子里不是个文明人,平时出入博物馆、音乐厅、大学校园,人五人六的,还能不漏汤馅,可遇事一发急,粗野莽汉的本性就跃然而出,拦都拦不住。能处下瞿小松的朋友,都是有肚量的,而且量还不能小。朋友所以包容他的野蛮无礼,想来还是因为他的真。冬天陕北,惠老汉想要椅子高点软点,瞿小松就抱老人坐在他腿上。老人看不见,直说:“行,够软够高。”待到老人知道是坐在旁人怀里,立时起身道:“使不得!”

瞿小松说:“使得,使得。”

谁都看得出,瞿小松是一片真心,就想让老人坐得舒服,唱得舒服。

吴澜是个明白人,知道要了一个人就必须接受他的全部。既然看中瞿小松的真,对于其他的枝节便懂得忽略。想得清楚,做起来也不觉得委屈难伸了。

瞿小松真起来有英雄一般的豪爽和冲动。一天夜里,吴澜已睡,瞿小松于镜子里看自己的脸,记起吴澜说,想看他不留胡子的样子,他竟然唰唰把胡子刮剃干净。立时推醒了吴澜,一张毫无遮掩的脸摆在吴澜跟前,吓得吴澜差点没有哭出来。做人就是要有这样的深意,而今给瞿小松做起来,却是有了惊天动地。

他们夫妻的好,不是中国民歌里唱的好男好女的那种好。那种好,女人是认命的割舍的。吴澜和瞿小松的好,好在两个人谁也不是谁的大树和藤蔓,自己就是树,就是岸,就是岩石。因为爱,晓得要顾及,晓得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收起厉害,只拿了最是相契柔软的部分黏合。

说到在国外的文艺人,自然会说到诗人顾城。顾城的诗有形而上的朦胧冲动和热情,他的“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曾经风靡20世纪90年代的大学校园。

顾城曾经做过几年木匠,很会使用刀斧。

1995年,他打电话给谢烨,请她来教他开车,谢烨来了。她总是有求必应。她太爱他了。她忽然从车里跳出来,因为她看见顾城手里拿着斧头。顾城从背后用斧头坎杀谢烨,然后回到屋子里,洗干净手,拿出绳索去树上自杀。顾城的姐姐顾乡拨电话求救,被顾城制止。那一刻,谢烨还活着,还在呼吸。

人们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个清秀优雅的人会得如此残忍,便去给他找理由开脱。说杀人的前夕,岛上闹鸡瘟,政府规定把鸡杀掉。一个晚上,顾城杀了一百多只鸡。人开了杀戒,收不住的。不过残忍总归还是在的。吴澜说,顾城如此,谢烨有责任的。谢烨爱他爱得专利,样样都给顾城侍候到,顾城几乎没有自理能力。突然谢烨要走,顾城绝望至此。

以前总也谈论顾城的事情,不过从未想到这上面。听吴澜这样一说,不觉一震。爱,端的不易。

问起吴澜孩子的事情。吴澜说,养孩子太令人担心了。不要孩子是害怕失败。养一条狗,坏也坏不到哪里去,人却是难说了。况且自己和瞿小松都习惯波西米亚式的生活,到了春天,还想去斯德哥尔摩读戏剧博士,养小孩子的事情是想也不敢想的。

掰了手指算,吴澜和瞿小松已走过了十个年头。从相识,到九美元买对戒指,穿件T恤衫由西装革履的证婚人陪着领张纸结婚,再到今天,一路尘风扑面,踉踉跄跄。人有品,夫妻亦有格。吴澜、瞿小松当是琴瑟夫妻相吧。

他们在上海住下来,因为音乐学院给瞿小松留着教职。

先还是兴冲冲,打点咨询准备置业买房。没隔多少日子,就说要回去了。回北欧写一个歌剧,早就签约的。

其间,我和吴澜还有信件往来。他们居住在瑞士的湖区,吴澜享受安宁,享受着安宁中的写作。

再后来,都忙,就断了联系。

有了新电脑,见到吴澜的地址,据此发了一封邮件。完全是试探。

吴澜回信,说在北京呢,生孩子,住在娘家。

女人的变化总是令人吃惊的。

她说,她以为她会喜欢上海,可是最后,她想念的还是故宫楼宇,还是后海夏夜的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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