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美人都作古

很多首唐诗中都能见到“五陵”这个地方，其出行是锦衣华服、名马相随，抵达的地方是秦楼楚馆、挥金如土。可见，生活在“五陵”这个地方的人非富即贵，纨绔子弟众多。那么，这“五陵”是个什么地方呢？

“五陵”指的是“五陵原”，是管理咸阳原上最显贵的五大西汉帝陵的陵邑所在地，用现在的话说，那里就是陵墓区。我们今天所见的陵墓区是苍松翠柏、人烟稀少，苍凉一片。而在西汉时候，那里却是豪门大户的聚居地，“出入有裘马，往来无白丁”。

唐人喜欢借汉时的事，讽喻当朝的景，“五陵原”在唐诗中呈现一片富贵豪奢之象，现实中唐代的“五陵原”实景如何呢？“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繁华一梦散去后，留下的是荒凉、破败，成为文人墨客笔下的感慨万千，而最让人读来心酸的便是赵秉文的诗：“千秋万古功名骨，化作咸阳原上尘”，搭配上温庭筠的诗：“茂陵不见封侯印，空向秋波哭逝川”，它们组合在一起，在一唱一和中，道尽“五陵原”荣辱兴衰的沧桑变迁，也说出中国史上伟大的西汉王朝，明君圣主造就的繁华盛世一去不复返。

“五陵”包括高祖长陵、惠帝安陵、景帝阳陵、武帝茂陵和昭帝平陵，要去，当然首选武帝茂陵。汉武帝功绩彪炳千秋，是西汉最杰出的皇帝，历时50余年修建的茂陵是西汉帝陵中最大的，被西方学者喻为“中国的金字塔”，卫青、霍去病、平阳公主、李夫人、霍光……这些汉代的风云人物都陪葬在茂陵，组成壮观的人文风景。这些理由，足以让茂陵引人心生向往，吸引着后世人慕名来此怀古凭吊。

茂陵所在地，原属汉时槐里县之茂乡，所以称“茂陵”，并没有所谓的寓意，而今的苍凉超乎你的想象。周围全是农田，临近的乡镇破旧，通往陵区的公路应该是专门为景点而修建。

茂陵在历史上遭过多次盗掘，遭到的破坏肯定不小。但而今茂陵的所有陵墓都没有开发，只是在霍去病的墓上建了茂陵博物馆，陈列一些茂陵出土的文物。

沿着长长的石街向茂陵博物馆走去，远远看到的是被郁郁葱葱的苍松翠柏包围的霍去病墓。霍去病，是重塑“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飞将军李广神话的少年英雄，第一次出征就战功卓著，后来更是屡战屡胜，将匈奴主力横扫。“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这样的遗憾被霍去病改写了，丰功伟绩他用18岁的生命就已创立，年纪轻轻就有了将军的封号。遥想霍去病当年，旗开得胜归来，肯定是雄姿英发、气宇轩昂，走在长安街上吸引大批怀春少女的目光，羡煞多少有儿父母。

一直认为曹植的《白马篇》是为霍去病而写。“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他所说的那一句“胡虏未灭，何以家为”，比什么誓言都让人值得去守候！

可惜天妒英才，我们的英雄却因病早逝，24岁就离开了人间，不禁让人扼腕叹息。他把轰轰烈烈的生命静止在了燃烧的那一刻，永远鲜活在最绚烂的时刻。他无疑也是幸运的，功高盖主的英雄似乎总逃不过“飞鸟尽，良弓藏”的命运，也容易沦为流言蜚语的刀下亡魂。再说，是英雄，总有迟暮的一天。而他，逃过了。上天是何其残忍，又是何其悯人。

对于霍去病的英年早逝，痛失英才的汉武帝异常悲痛，他用帝王的权力来表达对英雄的致敬。《汉书》中记载：“发属国玄甲，军陈自长安至茂陵，为冢象祁连山”。蜿蜒从长安城排到茂陵的军队，其壮观场面今天是见不到了，可以见到的是“为冢象祁连山”的大墓。像山一样伟岸的英雄，“托体同山阿”，让人看着眼前之景肃然起敬。

进入博物馆，可以看到色彩鲜艳、错落有致的仿汉建筑，花木扶疏，还有一池中有大型假山的碧水，形成了有着“园林式博物馆”之称的景象。这里背靠“祁连山”，那不就是“塞上江南”了？

池水的东西两侧建有博物馆。“关道昔人已去一任茂陵埋往事，且看古迹重光还从文物认前朝”，这是博物馆门前的对联，告诉游客昔人已去，茂陵把往事掩埋，但你可以看到古迹重光，可以从文物中回溯汉朝的人和事。很贴切的对联，让人喜欢。

馆里的馆藏之宝由镏金马、错金银铜犀尊、镏金银高擎竹节熏炉和四神纹玉雕铺首4件国宝级文物组成。光彩耀人的金银器物和温润如玉的日常用品，其精致的工艺让人惊叹，但更多的是让人感受到汉代皇族用品的奢侈，从另一个层面反映出汉代国力的强盛、经济的发达。它们是冥器，却带着生活的气息，少了庄重和神秘，多了人间烟火味，能让人感觉到鲜活的生命在流动。

霍去病墓前的巨石群雕有着“国之瑰宝”的美誉。汉代的石雕线条粗犷，雕饰简单，采用的是写意风格，看上去只是形大概相似，却越看越觉得神似，好比真正打动人的美人其实不在貌和装饰，而在神与骨。“秋水为神玉为骨”，汉代石雕就是这样的美人。

“马踏匈奴”石雕是其间的精品，也是家喻户晓的汉代石雕作品。由于年代已久，它已经被风化得差不多了，只能模糊地看出石雕所要表达的故事情节。它不仅在忠实地守候着墓主人，而且在用行动向世人说明着墓主人的彪悍和威武。它不是千里马，也不是万金难求的汗血宝马，但遇到墓主人，可以与墓主人常相伴，什么千里马，什么汗血宝马，都只有羡慕它的分了。看着它踏着匈奴人，神情之间透露出的耀武扬威的得意劲儿，就知道它有多令其他战马羡慕了。

登上建在霍去病墓上方的览胜亭，可以看到茂陵全貌。以霍去病墓为基点，离得最近的是西边呈卢山形状的卫青墓。

卫青也是汉武帝时期声名远播的大将军，算来他是霍去病的舅舅，平阳公主的驸马，还是汉武帝的小舅子，身份非常，权倾朝野，然而他为人谦恭慎微，能与将士同甘苦，是长安城内深得大家敬重的人。他七次出击匈奴，斩匈奴首五万余级，其所建树的丰功伟绩，完全是靠自己骁勇善战得来的，与自己深厚的背景无关。这样的人物，当然深得史学家和后世人的敬爱。司马迁在《史记》用“虽古名将弗过也”来高度赞扬他。

甥舅两人，生前是战场上的叱咤王者，死后相依相伴，共同“了却君王天下事”，彻底消灭了汉朝的边界隐患，为汉朝盛世的出现立下了汗马功劳。汉朝人民感谢他们，史官歌功颂扬他们，后世人民怀念他们。

透过这鲜花围绕的美好景象，看到的是英雄与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霍去病和卫青是真英雄，无可厚非，汉武帝，这位千古帝王又何尝不是英雄？采取与祖先背道而驰的对外政策，主动出击征讨匈奴，朝中反对声音比比皆是。汉武帝所承受的压力非常大，重用卫青和霍去病，无疑是挺而走险，无疑是把整个大汉朝的安危压在了他们两人身上。这份胆识，这种孤注一掷的决心，正是英雄所具！

英雄识英雄，英雄惜英雄，君臣齐心，共同开创了盛世，也创下了君臣之间的友谊。这样的“铁三角组合”，让后人羡慕。

也许汉武帝让两人陪葬身旁，有出于炫耀之心，但得以陪葬茂陵，对于两人来说，又何尝不是无上的荣耀？

霍去病墓东边，是平阳公主和霍光的墓，还有三座无名冢的墓。离得近的墓是金日磾的，此人的身份是被霍去病活捉回来的匈奴王子。《香初上舞》一书里，作者藤萍借主角圣香的口吻说道：“人人都以自己的理由，走着自己的路，不管是悲是喜、是对是错、是伤人还是伤己，都说不后悔，我只是在想能够不为死人活着的人，那会是什么样的人”。经过这样的思考，书中的圣香不为上一代的仇怨而活，所以生命是那么鲜活，人生是那么精彩。而金日磾不为国仇家恨而活，他甘愿做汉武帝的马官，把后半生都效忠给了汉武帝，死后还得以葬在了这里。金日磾选择这样的人生，他是幸福的。人生最重要的是为自己而活，活出精彩、幸福和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在茂陵，霍去病墓无疑有喧宾夺主之嫌。在这里，有茂陵博物馆，有精美的汉代石刻，有汉武帝因霍去病喜欢祁连山上的103座庙而建的柏灵山庙，还有霍去病的供庙。相比较下来，汉武帝的墓就寒碜多了，只见一个被农田环绕、被铁丝网给圈起来的巨大土包，仅有一块立碑石标明。

并且，汉武帝的墓并不是茂陵最好的风水所在地。陕西籍著名当代文学家贾平凹曾开玩笑说：东方朔是卧看三秦，而汉武帝是坐看三秦。替茂陵看风水的东方朔把最好的风水留给了自己，从而有了在茂陵东南方向的墓冢。

“英雄从来只数君，荒坟犹自上侵云”，再寒碜，也只是表象而已，它只是深藏不露而已。“茂陵何崔峻，巍巍一望中”，这气势是糊弄不了人的。

何况还有盗墓史为汉武帝墓增添了别样吸引人的景象。这里有历史记载的大型盗墓事件就有五次。空前绝后的茂陵盗掘史，恐怕是一代英主生前绝难想象的，可后人会认为是理所当然的。谁叫汉武帝生前那么大张旗鼓地造陵呢，每年把国家收入的三分之一都用到了上面。

江山和美人，孰轻孰重？这是世人尤其是那些迷恋穿越小说的小女子们， 自认为向古代帝王发出的刁难问题。他们心中理想的答案是“爱江山更爱美人”，用如画江山换她如花笑靥，值得！但只要你熟读历史，心智成熟一些，就知道帝王们是困惑的：这是什么选择题啊？美人怎么可能和江山相提并论？荒谬！

美人无法与江山相提并论，万花丛中过，后宫佳丽有三千，但并不代表帝王没有爱。帝王也是人，也像平常人一样有着真情实爱。

纵观汉武帝的一生，有好些历史上有名号的女子都与他息息相关。“金屋藏娇”的承诺不过是一个男人实现野心的登云梯，金屋越金碧辉煌，只不过越映现出汉武帝在向他暂时还不得不依靠的权力阶级做出的诚心证明。在这场爱情里，不要说爱，汉武帝对陈阿娇连宠也没有。至于卫子夫，惊鸿一瞥后便被汉武帝从公主府带进宫内，出生卑微，最后还做了皇后，可见汉武帝对卫子夫是有爱的，至于宠，史料并没有给我们留下具体的记录。至于钩弋夫人，她和汉武帝之间的关系充满了戏剧性，无论是说宠还是爱，都让人有些说不清楚。

只有李夫人，汉武帝是又宠又爱的，并且是很明显的爱大于宠，因爱产生宠。在宠爱中，高高在上的君王也变成了平常人家的丈夫。比如李夫人病了，汉武帝亲自前往探病，李夫人不见，汉武帝耍心思想见李夫人，可李夫人还是拒绝，汉武帝竟然没生气，默默地离开了。这不是平常人家的小儿女生活吗？李夫人去世后，汉武帝作《伤悼李夫人赋》，写道：“鸣呼哀哉，想魂灵兮”，并借游方道士的招魂之法，与李夫人相见。

难怪连《史记》和《通鉴》这样严谨、权威的传记也用大篇文字来记录他们之间真挚的感情。白居易更是用一首名为《李夫人》的诗来抒发汉武帝对李夫人的感情：“伤心不独汉武帝， 自古及今皆若斯。君不见穆王三日哭，重璧台前伤盛姬。又不见泰陵一掬泪，马嵬坡下念贵妃。纵令妍姿艳质化为土，此恨长在无销期。”

所以，李夫人成了唯一得葬茂陵的汉武帝妻妾，并且离汉武帝最近。连她兄长李延年也得到此殊荣，可见汉武帝有多“爱屋及乌”。

“千秋万古功名骨，化作咸阳原上尘”，英雄和美人都作了古，想来让人觉得无比怅然，但去茂陵走一遭，你会发现，他们其实仍是鲜活的。鲜活在每一个知他们、懂他们的游客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