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淘书记

周日晨醒，看窗外，天蒙蒙的浅白，知黑夜已尽，却传来淅淅沥沥雨声，料今天文庙淘书已去不成了。纸印之书，千百年来，最怕水与火。雨天一定吓退旧书摊主与淘书客。索性就睡个“回笼觉”吧。时至午后，天说晴就放晴了。心里却痒痒，两脚不由自主地朝门外挪去。悄悄骑车去文庙，不过十分钟光景。进得庙内一看，大成殿前的广场上，只有零星的几个摊位，倒是两侧厢房廊下，还摆着二十来个书摊。整个文庙，淘书者未必比摊儿多，这让我求之不得，我可以心定神闲地一个摊儿一个摊儿慢慢地看，悠悠地淘。看中了的书，亦不用猴急，假装不在意，时不时编几句“此书不稀罕，上次就见到几回”之类的谎言，如此小施“欲擒故纵计”，便可得手。这雨天的旧书市场，生意清淡，摊主也就无心恋战，我只三两个回合，就把高价砍下一大截。一册金近的儿童诗歌集《小毛的生活》，民国三十七年九月沪版，七十六首儿童诗，还配有生动插图，系老诗人第一本儿童诗专集，如不是雨天，售价起码在百元以上，现在我只以五十元便拿下了。书中还夹有一张一九六一年“上海旧书店门市部发票”，此书出售“金额0．25元”，经过四十八年，书价涨了两百倍，民国旧平装的涨幅由此可见一斑。

沉入书海，浑然不觉天又下起细密小雨，好在有文庙两边廊房及雕梁画栋的屋檐挡着，摊主与淘书客都不慌不忙，照样做着买卖。我细细翻阅，见一册《文史杂忆》，陆诒著，书名已对我胃口，作者又是三十年代随军记者，打开扉页，见是签名本：“毛秀宝同志教正，陆诒敬赠，九四年五月。”钤“陆诒”白文红章。这可难得啊，陆诒曾作为《新华日报》记者，采访过台儿庄战役。此书是他回忆采访周恩来、博古、鲁迅、冯玉祥、沈钧儒、陶行知等知名人士的文章汇集，有许多珍贵史料。这样的书，仅以十五元得之，摊主虽知签名本，却不知陆诒其人。我说“没有名气的人签名等于白搭”，就把摊主给糊弄过去了。

另一册《货币与银行》，杨端六著，商务印书馆于民国三十二年初版，稍稍瞄几行作者自序，便知此书出版不易。作者写道：“近十年来，深感缺乏教材之苦，今从事搜集资料，久而久之，裒然成帙，不幸正当去年此日，乐山被炸，所得资料数百种及本书附录七世界货币金融大事记中各条来源记录均付之一炬，良可浩叹。当邻火正在延烧之际，遂不顾一切抢救讲稿。此书之作，即由于此。本书初稿草成，恐再遭丧失，乃托武汉大学经济系毕业同学夏道平君代为抄录一份。”可见，书与人一样，也是命运多舛。而摊主只把它看作无足轻重的一般银行理论书。我以十元就搞定了。

雨中淘书，如入无人之地，没有平日推推搡搡的拥挤，更不怕被别人捷足先登抢购。这随心所欲、漫不经心的淘书，才能得淘书之趣，既有精神愉悦，在一种平和、安静的环境，享受着淘书的休闲过程，即使淘不到中意之书，亦心足矣；更可在细挑慢拣中觅到理想之书，在旧书价位居高不下的时下，可以少许的钱，淘得难得一见的民国版书籍，可谓经济实用。

文庙是上海的淘书胜地，每周一次的旧书交易日，便是我的朝圣之日。几年前，我曾写过《文庙的书香》，文中感喟千年文庙作为传播知识的学堂，书脉传承，生生不息。而今日，雨中淘书，是生平第一遭，亦最为难忘。书淘得差不多了，雨亦停歇了。提着沉沉一包书，心满意足打道回府。

晚饭后，当雨声又起，我已心定地端坐在书桌前，将所淘之书一本本摩挲，甚觉惬意，用郑振铎先生的话说是“喜欢得弗得了”。下午共得十六册旧书，像清点战利品一样，我将淘得的书一一记在“淘书日记”上：

《面包房里》，“高尔基选集”之一种，适夷译，上海杂志公司印行，民国三十七年四月一版，这套丛书我曾淘得四种。适夷即老作家楼适夷。二十五元。

《电世界信箱》，第一集、第二集，毛启爽主编，民国三十七年七月初版，这是“电世界社丛书”第二种，该社还编辑《电世界》月刊，一九四八年创刊一直办到现在，十分难得。我淘得过几册民国时期的《电世界》旧刊，待有暇将刊物与这两册专著《电世界信箱》一起写一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