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书，怀旧并诗意着

经年淘书，备尝甘苦。每逢双休日，天蒙蒙亮之际，睡眼惺忪，就得骑车赶往旧书市场。寒冬腊月，真舍不得从暖融融的被窝里起床呵。这看似辛苦，其实亦蛮快乐。当淘书成为发自内心的喜好时，所谓以苦为乐，就不觉其苦。

淘书有诸多乐趣，其中重要的一点，即满足油然而生的怀旧情愫。一册《人物素描选》，将我的思绪拉回到中学时代。那时我参加学校业余美术兴趣小组，辅导老师是教我们美术课的花老师，一个老实巴交、过早谢顶的中年教师。那时美术资料匮乏，能在新华书店找到的，只是寥寥无几描写工农兵形象的书籍。于是就购回《人物素描选》，这是一册小三十二开的活页画册，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于一九七四年七月出版。我照着里面的“大庆青年工人”、“南泥湾新战士”、“公社老农”、“红小兵”等人物，一张张临摹着。要说对美术的爱好，以及最初打下的绘画基础，都是始自此册素描选。由于数度搬家，原先的那册已无从寻找，而当时的几张临摹习作，至今仍保存完好，虽然笔触幼稚，形神说不上兼备，却透着几分可爱。三十多年后的今天，当在旧书摊倏然瞥见此书，眼睛顿时一亮，赶紧购下。细看作者目录，如今大多耳熟能详，范曾、方增先、方思聪、邱瑞敏、李习勤等，已登画坛名家之列。

亦是学生时，还一度对剪纸十分迷恋，那时叫“刻花样”。用一张单色腊光纸，放在借来的花样上，在白的一面用铅笔均匀涂抹后，就算拷贝了一个复制品。然后用刀片沿着线条刻下来。半小时工夫不到，一幅剪纸作品就诞生了，可以夹在簿子里自我欣赏，或与同学分享。现在，当遇到上世纪五十年代出版的《渤海窗花》、《民间剪纸》之类旧书，就欢喜得不得了，生怕被人捷足先登了。其实，剪纸是一种富有民族特色的民间手艺，如今已濒临失传。离我们愈来愈远的事物，突然展现在眼前，便感到格外亲切。这些，都是曾经的少年之梦啊！

不少人对脏兮兮的旧书，避之惟恐不及。它经过几十年的颠沛流离，纸页泛黄，书脊破损，或许封面上污渍斑斑，蓬头垢面，实难讨人喜欢。如此说，淘书哪有乐趣可言。而旧书爱好者，全然不顾这些。在他们的眼里，这是旧书难得的旧气，留着时代的烙印，具有珍贵的史料价值。我还发现，淘书的过程中，不时会有温馨的诗意扑面而来，引人遐想。

一次，淘得一册民国版旧书《冰心诗集》，我的惊喜之处不在书本身，而是意外发现，书中夹有一枚十分精致、完整的书签。这是一张枫叶，当年它从枫树上采撷下来，深红鲜艳，充满光泽与生机，犹如花季少女。如今，植物固有的饱满水分已被时光一点点销蚀，被纸页一丝丝吸纳，甚至页面上还留有若隐若现的印痕。它干枯了，似乎失去了生命。然而，它脉络清晰，成熟历练，像一位经过沧桑、充满睿智的老人。可以想象，在民国年间，有一位热爱冰心的女性读者，在静静庭院里阅读此书，她不经意的一个举动，便留给后人一缕关于书的诗意，一片想象的空间。书签，是书的名片，它小巧玲珑，印证了读者对书的挚爱，它装点着书人之梦，是书人心中的尤物。我一直珍藏着这枚书签，这是大自然的赐予，更是时光凝固而成的情思。

曾淘得一册五十年代的日记本，精美漂亮，是那个年代馈赠朋友的顶级礼品。为送别一位同学即将奔赴边疆，上面书写着全班几十个同学的临别赠言，朴实而真诚。每一行诗一般的赠言，表达了同学间真挚的友情：“今天的分别，为了与明天永远拥抱”，“投身祖国大熔炉吧，做一名钢铁般的勇士”。有的赠言者还寥寥几笔，画上花朵、河流与山川。读着一页页感人的肺腑之言，重温不平凡的岁月，为当年青春激扬的一代热血青年所感慨所沉思。那个年代将永远镌刻在心灵的回音壁上，让时间来印证，让历史来评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