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淘书记

夜未央。约莫五点刚过，面包车载着一拨人在夜幕中驰往潘家园。北京的秋天正在降温，凌晨更觉冷嗖嗖。这样早出发去淘书，我在上海亦难得一二。下车后，大伙儿心急火燎地直扑古玩市场一侧的古旧书区域。只见黑影憧憧，模模糊糊在眼前晃动。不少书摊正在打开书橱，朝外摆放旧书。我打着手电，一路察看过去。在一个摊位上，见一排新书中插着几册旧兮兮的书脊，就势蹲下，取过书凑近细看，似乎是有些年份，便一一翻阅，选出想要的六册询价，摊主答说八十，我说六十可以吗？摊主不允，我欲离去。没走远，又被摊主召回，说给您吧。这“欲擒故纵淘书法”，在京城亦能显灵。

《梁山伯与祝英台》，剧本，端木蕻良编剧，北京宝文堂书店出版，一九五三年五月七版，印数达七万五千册。端木为东北著名作家，以写小说为主，先后有《科尔沁草原》、《大地的海》等多部长篇小说出版。解放后，他一度从事剧本创作，出版过《戚继光斩子》等，又研究红学，创作了长篇历史小说《曹雪芹》。今日淘得之书，似未曾见。照版次推算，此书可能初版于解放前。剧本共十八场，最后一场便是《化蝶》，以“船过长江南北岸，多少山歌口中传。记住英台山伯传，永远写在人心间”的唱词结尾。

《圈套》，为诗选集，“中国人民文艺丛书”之一，新华书店出版发行，一九四九年八月在上海初版印出，我曾藏五〇年再版本。诗歌是我所爱，民国年间的诗集，时下已难觅。此诗选为老诗人阮章竞与张志民的合集，阮三首，即《圈套》、《送别》、《盼喜报》，张二首，即《王九诉苦》、《死不着》。他俩的诗，是在民歌风格的基础上创作的，是具有中国气派可诵可唱的自由诗。此书封面上盖有红色圆章，我辨认后，方为“中共中央秘书处小图书馆”几字。难怪此书品相平整如新。

《写作正误》，谭正璧编，中华书局印行，民国三十八年四月再版。对谭先生，因我前时写了《几本旧著与一个文人》，就不陌生了。他早年亦写小说，后从事文学与戏剧发展史的研究，又写了不少学生写作辅导书。这次见到的这一册，正是我缺藏的，便一并淘下。

《马克思主义与文艺》，周扬编，东北书局出版发行，民国三十六年五月翻版，在东安印五千册，所以，版权页上有“东安五〇〇〇”字样。政治类的书我极少买，但文艺无法完全离开政治，中外政治家，都对文艺有各自的观念。本书辑录翻译了马恩列斯以及高尔基、鲁迅、毛泽东有关文艺的评论和意见，按内容分五辑，而“贯穿全书的一个中心思想是：文艺从群众中来，必须到群众中去”。周扬不愧为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家，他的序文，已将马列主义文艺经典思想阐述得非常简明清晰。

在潘家园淘得的旧书中，尚有民国版的《戏剧的化妆术》（谷剑尘著）、戈宝权的《苏联文学讲话》等。又以三元得《郑振铎文集》第一卷，我在上海先后淘得第二至第四卷，惟这第一卷久觅不得，不想竟在北京让我获完帙之喜。不知不觉间天已大亮。我又一眼看到一叠完全泛黄的报纸，是《晨报副刊》，这可是大名鼎鼎的孙伏园所编民国报纸的名牌副刊啊。鲁迅不少重要文章，亦刊于此报。看到报纸，才知其正式名称为《晨报附刊》，刊头以隶书写《晨报副镌》四字。摊位上共计三十份，摊主说一起走，每份五元，单买每份十元。心想不贵。但考虑到年份久的报纸不易保存，而我不作此专题研究，便取了两份，付二十元。细细一看，正是该报第一〇〇期、第一〇一期，有何一公的剧本《谁的爱》、周作人的《再送爱罗先珂君》，孙席珍的诗《寒食节夜过伊家门外》等，买两份此报聊备一格，多个旧报品种而已。

也许淘书太过投入，我竟忘了时间，一时又找不着北，不知刚才是从哪个门进来的，只得傻转着。幸好东道主宗远先生熟门熟路找来，遂将我领出书场。回到面包车上，一车人已等好久，真是罪过。司机调转车头，又飞快驰往报国寺，继续淘书之旅。这报国寺，倒颇似上海文庙，庙宇相连古色古香。因在潘家园我已小有收获，在这里就不再猴急，显得从容多了。一边散漫地逛着，一边与同好聊天，淘书已在其次了。但在一家摊位上，见一册《粤乐名曲集》，封面设计挺古朴，“1939年”字赫然入目，又是“上海明星音乐社出版”，向摊主询价，答五元，赶紧掏钱塞去，携书走人。这等于白拣了。我于乐理是外行，但知道，《阳关三叠》、《贵妃出浴》、《白头吟》都是名曲，还有一曲《上海行》呢！

京城淘书，感觉与上海差不多，好书不易见，好书多在高价位上运行。就在报国寺，见同行的陈子善老师，在一家旧书店中，花二百元买了一册叫《粮》的民国杂志创刊号，很是钦慕他的眼力。这次参加北京召开的全国第三届民间读书报刊研讨会，主办者北京朝阳区文化馆《芳草地》杂志社同仁，别出心裁安排这一集体淘书余兴节目，这大概在全国亦绝无仅有，堪称难得一见的文化奇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