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淘在神州旧书店

一不小心，淘书就淘到香港去了。行前，电询陈子善教授，他告我，香港的神州旧书店可一去。他说在中环闹市区，门面很小，不过，找到“陆羽茶室”，就能找到“神州”。

果然，到了中环，逛了香港三联书店后，又一路询去，七拐八转，倏地抬头，“神州旧书文玩公司”的门牌赫然入目。再举目右边，才见大大的“陆羽茶室”招牌。我也闹不明白，何以先撞见不易寻找的旧书店呢？缘分使然吧。

进得店堂，均是古玩、招贴画等，我说找旧书店，店主指指楼梯。那窄窄的扶梯旁陈列的旧书，一路引我进入到两楼。曲径通幽，别有洞天。一间约二十来平米的旧书店展现眼前，四壁皆书，中间有二三排山峰般书架，“峡谷”里仅容一人穿行。店堂很是安静，有一二人在选书。店主上得楼来，为方便我淘书，嘱将手袋、相机置于专放处。我想，这就是子善师曾在文章中提及的旧书店老板欧阳先生吧。稍作交谈后，果然是欧阳。他递过名片，说“您慢慢看吧”。大约过了一两个小时，我估计书已淘得一叠了。因我每得一书，店里的小伙计便及时取过，替我暂放在柜台的一角。这看似不经意的举动，却使我怦然心动。在内地任何一家旧书店，还不曾见过如此人性化的服务。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我将初选的书又筛滤一遍，仍得十多册，颇感满意。

《张天翼选集》，由绿杨书屋刊行，系“现代文艺选辑”之一种。这套丛书，计有十册，都是大名鼎鼎的现代作家，以鲁迅为首，还有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丁玲、冰心、郁达夫、沈从文等。我曾在内地旧书店淘得其中的零册，但我一直纳闷，此书的版权页上，无定价倒亦不奇怪，怎么连出版年代亦未署，当是民国年间无疑。查《中国近现代丛书目录》，亦不见著录，更不知绿杨书屋的来历与背景。新文学版本专家、北师大朱金顺教授曾告诉我，民国亦有一些劣质出版社，专印一折八扣的盗版书，让我留心，切勿上当。

《万竹楼随笔》，左舜生著，香港自由出版社印行。印“民国四十三年十二月订正版”。作者写了《再版自记》。作者曾著有《中国现代名人轶事》、《近三十年见闻杂记》。抗战中蛰居重庆，因“楼前有几行修竹，环境颇宜于读书，当时正是写这笔记的开始，因此便用了这样一个名称”。只是不知作者何年从内地去了香港。

《冰心散文集》，开明书店发行，民国三十八年二月七版。冰心的著作，大都一印再印，数量可观，足见她的作品受读者的欢迎程度。我无意专收冰心的书籍，不自觉中已收得十多种版本，如北新版的《冰心小说集》、《冰心散文集》，开明版的《冰心诗集》等，此开明版的散文集与诗集是同一个版式。开明版的三种作品，系巴金先生所编。巴老写有《冰心著作集后记》。后记中谈到，三册书依据的是北新版，除了诗集没有增补外，小说集增加了《冬儿姑娘》、《西风》等数篇，散文集后面加入游记和《新年试笔》两篇。

《泥土的歌》，臧克家著，星群版，新亚书店重印。如同八十年代上海书店影印“中国现代文学史参考资料”丛书一样，香港称“重印本”，上海叫“影印本”。香港版的重印本一般都不太理想，纸张过白，字迹不清，像老式复印机复出来似的。我都无甚兴趣。惟独这册《泥土的歌》，却有旧气，与上海的影印本差不多。臧老生前曾在《臧克家诗选》上给我题签过。收一册他的民国版重印本，留作纪念。

一边淘书，我一边就想，子善师对“神州”颇熟悉，九十年代常光顾，写有专文，文中写到曾在这里淘得金庸与香港藏书家黄俊东的旧藏，书上有作者亲笔题签云云。今儿我能否福星高照呢？这么想着，运气就来了。这也是淘旧书的定律之一，您梦想得到的，就冷不丁地正中您的下怀。当我从书架上抽出舒湮著的《愚昧比贫穷更可怕》，翻开扉页，心头一动，竟是作者的签名本。上写“少飘先生正之　冒舒湮7—7”。舒老为冒鹤亭先生的公子，与冒效鲁为兄弟。更奇的是，在舒老的手迹之上，还另有题签：“转赠静寰兄清赏少飘八、廿二”。一册书上，有两个人的题签，亦属少见而珍贵了。

此外，还淘得《学林漫录》（二集），了却一桩心事。此不定期的文史丛刊，始于一九八〇年，我已先后淘得十一集，惟第二集始终未见，一次在北京淘得一册重印本，聊胜于无吧。然回家一看，此书缺了若干页，就耿耿于怀，一直想再得一册，如今果然遂愿。还淘得靳以的《远天的冰雪》，香港新月出版社出版。靳以的女儿章洁思与我常有联系，曾赠我她写的《从远天的冰雪中走来——靳以传记》。此书送她，让她多一册其父著作的品种。还有丰子恺的《绘画与文学》，香港大方图书公司出版。此书亦可转赠丰老的女儿丰一吟。她曾为我写过书法条幅，其字酷似乃父。为了弘扬丰老的品格与文艺成就，她主持“子恺艺林”，可说是殚精竭虑。好，就此打住。不能再一本本写下去。似乎有敝帚自珍、洋洋自得的意味了。

还接着谈“神州”吧。付书账时，欧阳先生打了八五折优惠，计港币一百六十多元。这是一个温文尔雅的书商。香港寸土如金，市中心一间小铺，年租金高达几十万。所以，一些旧书店因不堪重荷，纷纷改换门庭。听说“神州”亦一度消失，搬往他处。然为了给读书人留一方绿洲，又回来了。这是港岛最大的旧书店，还靠着出售古玩、旧招贴画维持着。如同坚持一份信念，一种文化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