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文革”已入尾声,一片荒芜的文化田野,开始出现一丝生机。我还是一个懵懂的中学生,便单枪匹马闯进闹市区福州路各家书店。去的最多的,当数古籍书店与上海书店(原名上海旧书店,即现在的上海古籍书店新址)。印象深刻的是,古籍书店的匾额采用了鲁迅体字迹,圆润中显出端庄,古朴中洋溢大气。而路对面的上海书店匾额,则是茅盾先生俊秀洒脱的手笔。这两块招牌相对而立,相互辉映。醒目的书法体大字,在我心目中,树立了书店深蕴中国传统文化内涵的形象之美。
那时的古籍书店,是较早实行开架式售书的。走进店堂,真有堂堂正正、宽宽舒舒的感觉。我最早在这里购得的是几本书法碑帖,记得书名有《苏东坡书赤壁赋》、《庾子山枯树赋》、《松雪斋法书墨刻》,似乎为民国版线装石印本。当时的售价仅二毛钱一册,现在说起这个书价,简直是天方夜谭。我想,我对书法艺术的喜好,最初就从那时萌发,这亦是我买书藏书的原始积累的起步。
虽然,我的关注点不完全在古籍上,但古籍书店里除古籍外,还有文史哲医等各类书籍,对我这样一个爱好文史的“发烧友”,真是对足胃口。已记不清我在古籍书店购买过多少书籍了。不少在别家书店寻觅不得的书,在这里总能如愿以偿得以圆梦。从早年周振甫先生的《诗词例话》、《文章例话》,到《古典文学三百题》等,均成了我温习古文的启蒙读物。寒斋中不少书话类书籍,亦得自于此,如《中国版本文化丛书》,《藏书家》丛刊一至十辑等。外地书友莅沪,陪其购书,我的第一反应,便是直奔古籍书店。原由是这里的书进货快、品种多,服务一流。一次,北京的诗人何先生到上海,一个电话约我购书,我们就径直去了古籍书店,一下子选购了上千元书籍,一算现款不够,熟识的店员说下午再结不迟。这样,我们就暂先取走了书。由此可以看出,这家书店对读书人的信任与宽待。
在书店里,我常常会遇上一些爱书的同好。一次,碰到了在广发银行任职的爱书人邱忆君先生,他已选了一大摞书。交谈之下,他原来是这里的“大主顾”,凭着爱书的执拗劲,凭着当行长的个人财力,他每次来,总是毫不犹豫地放胆购书,我只有“自叹弗如”的份。想想也是,一个身负经济重任忙得不可开交的行长,又如此大规模地购书读书藏书,新知旧雨,以书会友,在当今社会,殊属不易,可说是十分的另类了。
也是在书店,遇到从南通来沪购书的陈学勇先生。他在大学中文系执教,专事研究现代女作家。此次来上海为教研室购置数量可观的文学理论书籍。虽然我们通过信,但缘悭一面,不意中竟在古籍书店得以第一次相见,且围绕书的话题谈得甚为投机。他当即在书店里购了一册他的专著《林徽因寻真》,签名赠我,还在扉页上题写道:“深秋在上海古籍书店巧遇韦泱。”可以说,这是缘分,是书店为媒结书缘。
早期的古籍书店,亦有旧书可淘,如民国年间铅印或影印的历代文选等。斋藏一册“丛书集成初编”中的《浦阳人物记·国宝新编》,为商务印书馆民国二十六年十二月初版。小小薄薄的开本,封面装帧古色古香,封底有“古籍书店”四字的蓝印章,旁有长枪、镰刀、铁锤的标志。这可能是我当初请店员盖的售书章,此书价仅八分,只是记不清这是我哪年在该店淘得。我还陆续淘得一些王云五主编的《万有文库》零本,当年虽不属珍稀版本,现在却亦难得一见矣。
有一小插曲。那时古籍书店一楼后门的一条小弄(现扩建为艺术书坊),有两个仅一开间门面的小屋,一为旧书收购处,一为旧书店,这样的地方,如同石库门弄内,是不太引人注目的,只有爱好旧书的老顾客,才会三天两头来这里转悠。这种隐蔽之地的好处是人少幽静,你尽可以漫不经心地挑拣,绝对无人与你争抢。每次去过古籍书店,我就顺便到这里淘旧书,常有意外之喜。一次,觅得巴金爱情三部曲的单行本《雾》、《雨》、《电》,怕打扰年迈的巴金,就一直没有去请老人签名。直到巴老辞世,我才取出这三册民国版书,一并请巴老的女儿李小林老师钤上巴金印章,以为留念。
现在,古籍书店的格局又有了新的变化,将店面搬到了对面上海书店的原址,扩大了营业面积,环境亦更为温馨。我又跟着继续到新址购书。爱书人跟着心仪的书店走,就成了一对“棒打不散的鸳鸯”哪!这既是书店的荣幸,亦是读书人的福气。中国是个读书识礼的国度,历来书店与书人有着脉脉的温情,交融的情愫。而我对书的缘分,是因古籍书店而结下的,这自“古”而来的缘分,还将从今往后延续而去,绵绵无尽,直到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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