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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话”与“话诗”

时间:2023-01-11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他认为俞平伯的《西还》,是他一部“最率真、最具由新诗过渡而来特征的诗集”,而虞琰的诗集《湖风》,则是十九岁的少女诗人“浪漫主义和朦胧诗韵的象征”……

一个暑假下来,案头已积存了好多本作者签名赠送的著作,受书而不读乃是非礼,且心神亦因之不怡。于是在处暑节后,自武夷山水间游观甫归,便藉着一身紫阳烟霞,在雁斋中观起书来了。

武夷山麓有“紫阳书院”,固朱熹夫子读书讲学之大本营也。其《观书有感》诗云:“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形象可感地话出了阅读乃是文化创意源泉的深刻道理,素来为人喜爱。行万里路罢,读万卷书起,求取天地万物运行之理,自是书生天职也。

读作者的签赠本,其好处之一,在于如晤似对,如切似磋,不仅可读其书,而且可知其人,大抵文本在目而人影在心,相得益彰而所获必丰。“读书犹读人”,开卷阅读作者签名题赠本之谓也。于是检书而读,略陈读感如次。

第一组两部书,一是《莫砺锋诗话》(北京大学出版社二零零六年版),一是《诗魂旧梦录》(上海远东出版社二零零六年版),均为大三十二开平装本。

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莫砺锋先生的“诗话”,不同于旧时的传统——那是宋代以来一种记述诗人言论和事迹、评论诗作和诗派的随笔,而在莫教授的笔下,前人的诗作、词作乃至曲作,只是诱发他说诗谈艺的引子。

作者不以引经据典的证说和寻章摘句的鉴赏为能,却以表达自己对于作品的钟情,对于意象的缱绻,对于人生的体认和感悟为事。于是,晨昏雨雪、四季相思、美酒幻梦、春花秋节、故乡旧游、古迹名胜、幸福委屈、悠闲寂寞,以及慈怀父母、情长儿女、睦邻良友、离情别绪,乃至生的烦恼、死的无常……凡四十个主题,串联起近二百首中国古典文学名作,全书寓解读于体悟之中,可谓开卷有益。其中“以诗证诗”、“以诗益文”笔法的运用,更加添了本书的知识含量。

《书信》一题是该书颇为典型的文章。著者由汉代无名氏《饮马长城窟行》中“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的细节开笔,联系起唐代张籍《秋思》、李商隐《寄令狐郎中》、宋代秦观《踏莎行》诸首有关书信的名作,益以杜甫“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李清照“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诸名句,穿插以自己三度集中写家信的体验,更于家信之外,延伸到友朋间的音问,通篇不疾不徐,从容叙事,最后略论“手书”与“电子邮件”的美感差别,结论道:

我们获得了现代科技手段的便利,同时也损失了生活的雅致和心灵的滋润,从而失去了生活最可贵的诗意……虽然鱼雁传书的美好传说,离我们越来越远了,但我们总该保留一些古朴、优雅的生活习惯,让我们的生活中多几分从容,多几分诗意。

从“诗话”到“话诗”,尽管只是词序颠倒之差,但“诗话”的传统文体得到了某种创新的尝试,其人文内涵获得了新的拓展,著者在这种语境下,也更多了一些主观能动地发挥自己阅历和才学的余地,由此看来,《莫砺锋诗话》是一部洋溢着创意的“话诗”之作,更是一组著者自己由诗境观世事、由人生证诗境的心灵小史。

假如说莫先生在著作中,把他的诗情倾注于中国古典诗歌之中的话,那么,浙江湖州文化研究所研究员张建智先生的“诗魂”,则完全寄托在现代的白话新诗里了。他把有关蒋光赤、辛笛、俞平伯、虞琰、王统照、李金发、赵景深、关露、陈敬容、阿英十位诗人诗作的鉴赏性评论,作为了《诗魂旧梦录》的第一辑。由于长期的积累,其论诗颇多珠玑。

他说“人类的歌童”蒋光赤,似乎是“永远在追求一个理想社会的诗人”,而“九叶诗派”之一的辛笛,则拥有一双“永远关注社会与世界的诗人特有的眼睛”,他的“诗情和他用一生创造的诗歌语言……将会伴随着人们一直鲜活下去”。他认为俞平伯的《西还》,是他一部“最率真、最具由新诗过渡而来特征的诗集”,而虞琰的诗集《湖风》,则是十九岁的少女诗人“浪漫主义和朦胧诗韵的象征”……

在《表现自我的诗人俞平伯》中,他还提出了一个现代诗学值得关注和研究的课题:

在“五四”后,特别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后,有许多(俞平伯)这样的诗人,其中不乏很优秀的诗人,在他们正含苞欲放时,却都纷纷搁笔了。这究竟是缺少了培育诗人的土壤呢,还是诗人自己没有了诗的灵性?抑或是少了使思想和感情舒展的空间?

本书著者是国内为数不多的白话诗作的版本收藏家。他论诗之初,总能注意于对诗集老版本装帧的鉴赏和评论,这是其论诗文字的一个显著特点。他折服于叶灵凤为虞琰《湖风》(现代书局一九三零年版)所绘的封面画,他欣赏着钱君匋给赵景深生平惟一的诗集《荷花》(开明书店一九二八年版)的初版书衣,他更酷爱洪野为《西还》(亚东书局一九二四年版)创意设计的书装——“三十二开横式竖排,用传统风格装订,最具特色的是右边用紫色丝线穿孔装订。呵,时光流逝,八十多年过去了,那紫色的丝线还那么有诱人的魅力”!

虽然以《诗魂旧梦录》为书名,但本书中比重最大的却是著者的“旧梦”。

你看他与同好拨荒草踏山地寻觅南宋藏书家叶梦得可能残存的遗迹,听他在上海图书馆慨叹晚清藏书家陆心源所藏珍本的东渡,读他回忆民国间湖州嘉业藏书楼的佚事,还有丰子恺晚年在日月楼对“嘉湖细点”的怀恋,陆文夫晚年在苏州回复他的“电子邮件”……可见著者的“旧梦”,大都围绕着书界、文坛、艺苑和学林展开,字里行间的书卷气是开卷即得的。

至于辑三“历史人物篇”和辑四“书话序跋篇”之间,也都浸透着作者浓厚的历史文化情结,其中有关沈约、凌濛初、张静江、沈家本四篇,体大量足,铺叙到位,深感著者的学识与文笔,在历史人物传记创作中的和谐到位,这当是其在诗论之外,又一个具有写作潜力的领域。

至于本书各篇文章中,插入的书衣旧影和人文历史图片,更见著者情系往昔的心灵。或如他在《读王统照〈童心〉和〈江南曲〉》中所说:“情结,确是一种个人化的解不开的心理感情纠葛,它长期积累而成……阅读王统照的诗、小说、散文,是我不能释怀的一种个人感情”,“《童心》和《江南曲》中的首首诗韵早已融入桑田,市场经济的今天,人们已无心去读王统照的诗,但对于我,在夜深人静时,作为消闲翻读,作为一种个人情结,还会浮想联翩,那股浓浓的对以往历史用诗来描绘的忧伤,还久久挥之不去”。

值得注意的是,《莫砺锋诗话》和《诗魂旧梦录》两书,皆非著作者求功取名之作。

莫砺锋教授自述说,曾在研学期间经历过一个终日“专业读诗”的阶段,当时的目标是“必须服从现行体制的规定,从古诗中读出一篇又一篇的论文来”,而今这本书则是在事冗心烦的日子里,由于无法静心撰述符合所谓“学术规范”的专业论文而信手写成的,记录的是他“多年来读诗的感想……都是我的肺腑之言”,“希望它们能在同样爱好读诗的朋友那儿得到共鸣,也希望它们能在暂时还没有这种爱好的读者那儿起到推荐古诗的作用”,因为“古典诗歌是所有说汉语、写汉字的人们的共同财富,大家千万不要放弃对这份珍贵遗产的继承权”。

我想,在当今学术体制之外的张建智先生不断从事撰著的用意,也该是如此的吧?因为在写于湖州苕溪斋中的本书自序中,他也不约而同地表达了几乎同样的愿望:“当读者在灯下展读此书时,书中那虽早已远去了的旧梦与诗魂,也会沿着你那盏灯的光亮,向你慢慢走来,而我与读者之间,也定会因灵犀相通而欣慰不已。”

显然,《莫砺锋诗话》和《诗魂旧梦录》,篇章间多的是好古敏求之心,少的是经院头巾之气,作为继承了中华人文遗产的著作者反哺育人的两部佳作,它们在名利至上的图书市场上实在不可多得,其印数愈少愈见其难能而可贵也。

二零零六年八月二十四日于金陵江淮雁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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