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南京,大家都会说“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六朝古都”的美誉人尽皆知。吴、东晋、宋、齐、梁、陈,这六个短命的王朝定都南京,带来了南京历史上空前的繁华。
繁华落尽,带来的却是无尽的感伤和空叹。唐人感慨“清江悠悠王气沉,六朝遗事何处寻”;宋人感叹“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那么,如今在南京城内散落的,能可考、可赏、可叹的还有什么呢?
台城,沿袭魏晋风气称皇帝宫殿为台,是六朝时期的宫城所在地,是国家的政治、军事和思想文化的统治中心。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那就是皇帝生活的地方,那就是“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的地方。
在台城,发生过很多事,且不说帝王将相的传奇故事,也不论后宫佳丽的风流韵事,就只说说历史的车轮刻下的深刻痕迹,值得我们后人无数次去评说和回味。
在这里,有四次舍身向佛的“菩萨皇帝”梁武帝,在“侯景之乱”中被囚禁,乃至活活饿死;在这里,有骄奢淫逸的陈后主,创作了被称为“亡国之音”的奢靡之曲《后庭花》……
多少兴亡事,无限古今愁,六朝烟云已经随风散,然而这里却成为古今文人墨客凭吊金陵的场地,蜕变成诗文里的一个重要意象,文人口中一声六朝如梦的深深叹息。
所以说,无论你是历史文学的推崇者,还是附庸风雅的爱好者,抑或是被旅游团忽悠的游客,台城,都是你必须要去看看的地方。
写台城的诗文很多,为台城写诗的名人很多,但最著名的莫过于韦庄的《台城》。想必诗人是在暮春三月、烟雨蒙蒙的时候抵达台城的,那时候的他,身处乱世,前逢黄巢农民大起义,后遇藩镇割据大混战,“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那时候的他,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孤单一人,满身风尘;那时候的宫城,屡遭破坏,只剩下断瓦残垣,破败不堪;那时候的台城,“草木知春久不归,百般红紫斗芳菲”,荒草绽出新绿,不知名的野花竞相开放,残壁里的灌木葳蕤生长,当然,还有那烟柳尽情展现着婀娜的身姿。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诗人怎能不触景生情、文思如泉涌?于是,韦庄摇头一叹,绣口一吐,流传后世的千古名诗便出炉了。“江雨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很美的烟雨江南意境,却蕴含着诗人对世事变迁的沧桑巨变的深沉感喟,以及对时局的深切关心和担忧。
如果可以,和诗人一样,在这个时候去台城,无疑是最好的。可哪有那么多的“天时地利人和”啊,那么,在“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候去台城,或者是夕阳西下时分,也是不错的选择。
台城,其实已经无迹可寻,历史记载只告诉我们台城故址在今南京玄武湖南岸、鸡鸣寺之后。我们今天所登的台城其实是明城墙的一段,是朱元璋当年定都南京后,想沿鸡笼山等山脉修筑城墙,往西与石头城相连接,后因南京筑城方案的变化,这段筑成的城墙便废弃了。但由于这里距六朝时代的建康宫不远,后人便通常称之为“台城”。
经历600年的风吹雨打、世事变迁,这段明城墙也是古迹了,它的厚重与沧桑也足以匹配“台城”的名字。
登上的不是六朝时候的台城,也看不到唐人所看到的颓败景象了,但我还是试着努力去寻找那些可以引发共鸣的风物。比如说墙缝间努力生长的野草,地面上茂盛蓬勃的绿苔,还有那墙内外近处的破败之地。于是,眼前的景物便与历史的厚实重合,感性之中的沉重也有了寓情于景。很快地,我就被那些城砖给吸引住了。只要是明朝保留下来的城砖,每一块城砖上都刻有制砖人的名字。这不仅是让游客可以很容易分辨真假古董的证据,更记载着让后人感慨的故事。
当年,这城墙可是朱元璋亲自督工修建,为了防止豆腐渣工程的出现,参与城砖烧制的州府,烧的每块城砖上都要求刻有产地、官员和制造者的姓名,以便日后在城砖出现问题时追究筑造人和监制人的责任。有皇帝坐镇,在那皇权至上的年代,阳奉阴违的官员想必少得可怜。除此之外,修城墙的砂浆的选料也有讲究,是用石灰汁、糯米汁和黏性很强的料草汁拌和,还要用桐油浇灌,杜绝一切偷工减料。从而有了固若金汤的城墙,任六百年的风吹日晒雨淋,依然坚固如初,依然屹立不倒。这不是奇迹,这是人定胜天,这是老祖宗用铁的证据给后人上的一堂大课,可惜好学生不多,以此为鉴的好学生就更少。
抚摸着城砖,沿着城墙走走停停,仔仔细细去辨认和阅读城砖上留下的名字,忍不住去臆想他们曾经的生活。制砖的工作并不轻松,但对于以此养家糊口的劳动者来说,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可为了赶进度,遇到为官不仁的残暴地方统治者和凶狠恶劣的管理者,他们的日子就难熬了,多半是在皮鞭和棍子下赚取微薄的血汗钱,甚至是活活被剥削,拿不到半分钱。更有甚者,还有要掉脑袋的风险,因为城砖万一出了质量问题,烧砖的人要被杀头。
幸好老天爷没有亏待他们,曾经把名字刻在砖头上让他们提心吊胆、极不情愿,但历史却让他们六百年以来成为永垂不朽,我们今人可以记住他们的名字,可以凭吊原本很平凡的他们。他们没有被遗忘,也不会被遗忘!
在台城登高望远,可以领略到南京城无限的自然风光。远处是林木茂盛的紫金山,近处则是风景秀丽的玄武湖,南京虎踞龙盘的地形地貌可以一览无余。同时,绿色葱茏的鸡笼山就在身后,可以窥见鸡鸣古寺的全貌,穿过相连的慈航桥就能到达鸡鸣寺。
站在台城上,无疑是看玄武湖的最佳角度。你可以居高临下看到玄武湖的大全景,五洲就秀美地静立于湖中,有游船在湖中自由徜徉,动与静之间,让人疑惑是画还是景。台城上有大段路是荒草丛生,还有大型的灌木生长,这样尽量保持原生态的样子,而不是被整修得干干净净。它就在六朝已如梦的金陵古都安然地存在着,就在繁华的都市里寂寞着。
“台城六代竞豪华,结绮临春事最奢”,曾经的台城,让人充满了向往。“万户千门成野草,只缘一曲后庭花”,没有《后庭花》,台城也终会在改朝换代的历史潮流中被淹灭。“宫殿余基长草花,景阳宫树噪村鸦”“离离芳草满吴宫,绿到台城旧苑东”,而今,这样的景色看不到了,只能登上今天的台城,感慨“清江悠悠王气沉,六朝遗事何处寻”,闲话“一夜空江烟水冷,石头明月雁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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