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去年农历八月十六的月亮是格外地圆。这一天,和我们离别了近四十年的姨姨一家,在我们苦苦寻找了近四十年后,终于在黄陵县的隆坊镇回乐堡村和我们团圆了。
今年5月3号 (农历四月初一)是姨父的八十岁生日,在我的倡议下,我们为姨父举办了隆重的八十大寿庆贺活动。这天,我这个五音不全、从不喜欢唱歌的人,情不自禁地为姨父唱了红歌。
姨姨和姨父居住在人居环境极差的白于山区的子长县涧峪岔乡一个名叫红崖墕的村子。我们虽住在子洲,但和姨姨一家相距只有十多华里。同父母一样,姨姨、姨父也是在苦难中走过他们的一生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饱经风霜。同父母、姨父相比,姨姨的命运更为凄惨,出生仅一个月就被遗弃,四十六岁就离开人间。
姨姨和母亲并非亲生姊妹。“民国”十八年 (1929年),陕北遭遇特大灾害,三年颗粒无收,我们老家一带几乎是家家逃荒要饭,户户背井离乡。大多数人东渡黄河走西口,外爷、外婆扔下幼小的母亲,背着舅舅到山西林县一带沿村乞讨、打工度日。在逃难途中,同乡的苏姓人家的小女儿出生了。大人都难以糊口,哪能顾及刚出生的小女娃?无奈中女娃生身父母将仅一个多月的姨姨送给了当地一家抚养。目睹同乡人骨肉分离、难舍难离的场景,好心的外爷、外婆自然想起千里之外的自己的亲生骨肉,在度过灾荒、生活稍有好转的第二年,外婆、外爷一合计,将同乡送人的孩子要回来自己抚养。外婆这样做既不使同乡的孩子丢在异地他乡,自己身边又有个女娃,也是慰藉自己思念女儿的心灵的选择。
在历经五年的逃难生活后,外爷、外婆带着舅舅、姨姨回到了故乡子洲,从此一家五口相依为命。谁知好景不长,时隔不久,外爷便撒手人寰。外婆从此农时种地,闲时乞讨,将母亲、舅舅、姨姨抚养成人。
坎坷的命运,悲惨的遭遇,多灾多难的历程,使姨姨养成了极富有同情心而又知恩图报的品性。在我们的记忆中,姨姨是最爱哭的人。见到外婆她哭,见到母亲她也哭,见到我们她也在笑声中泪流不止。我现在才明白姨姨每天饱含热泪的缘故:她用泪水洗刷着内心的痛苦。
小时候,我们根本不知道姨姨是抱养的,因为她对外婆的疼爱,对母亲的疼爱,对我们的疼爱,是真挚的。那个年代,缺吃少穿,舅舅、姨姨成家立业后,外婆孤独一人,姨姨和母亲总要想方设法为外婆拿米拿面。有时怕父亲和姨父知道,姨姨、母亲总要一遍一遍地叮咛我们,不敢告诉姨父,不敢让父亲知道。女儿对父母的这种回报在那个年月总是偷偷运作的。逢年过节,姨姨早早将年茶饭做好,让与我同龄的表妹,到三十多里外为外婆送上油糕、黄馍馍、油馍馍。每当看到外孙女冻得红红的脸庞,看到为自己送来的年茶饭,外婆高兴得合不拢嘴,逢人便夸。
母亲一生多病,姨姨时常牵挂,姊妹相见,总是难分难离。每次我和母亲到姨姨家要离开时,姨姨都要相送七八里路,临别时常常以泪洗面。我们兄弟姐妹七个的鞋,几乎全是姨姨一针一线做出的,我们家大小锅盖都是姨姨早早做好、让孩子们送来的。姨姨和母亲间那种感情令人难忘。
我和姨姨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外婆去世的1971年春天。外婆去世了,我到姨姨家,姨姨正重病在身,卧床不起。当知道外婆去世后,姨姨几乎要疯了。年幼的我不知用什么语言安慰她,在悲痛欲绝中我们告别。谁能想到这竟是永别?
1972年冬,在我们一家搬迁到临镇后不久,姨姨家也在极度贫困难以维持生计的情况下于1976年搬迁去南路了。从此,天各一方,失去联系。
姨姨一家搬到了黄陵,年迈的父亲告诉我们搬到了黄龙。从此,我们通过多种方式,在黄龙苦苦寻找我们的姨姨。到市残联工作后,我到各县区下乡的机会多了,到黄龙下乡,我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打听姨姨一家的下落。苦了黄龙民政、残联的同志和黄龙一大批朋友,他们查户口、打电话、找熟人、上门问,始终没有找到我姨姨一家。去年农历八月十四,一个偶然的机会,子长老乡向我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我拐弯抹角终于和我的大表弟通话了。八月十六日,我们姐弟六个乘车来到黄陵县隆坊镇回乐堡村,见到了离别近四十年的姨父和我两个表弟、表妹。
看到年近八旬的姨父,我不知说什么好,眼泪不时在眼睛里打转。我们来到已杂草丛生、长出幼树的姨姨的坟前,大家痛哭一场,把多年的思念和牵挂用哭声、用泪水表达出来。
欣喜的是姨父健在,我的六个弟弟妹妹都生活得很幸福。姨父居住的院子干净利落,几间平板房错落有致,院内的菜园里各种蔬菜郁郁葱葱,果实累累,散发出农家小院独有的芳香。
目睹此景,我们悲伤的心情得以缓解。言谈中,大弟悄悄地告诉我,姨父已做过两次大手术,也已重病在身了。吃惊之余,我当即告诉姨父:“明年你老人家八十寿辰,我们一起为你红红火火祝贺一番。”姨父高兴地答应了我的建议,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今年农历四月初一,我们早早来到姨父家中,只见彩门高悬,乐器齐鸣,亲朋好友在房间院里谈笑风生,大家沉浸在一片欢乐喜庆的节日气氛中。中午12点,鞭炮齐鸣,庆典开始,我们依次磕头鞠躬。礼毕,乐队歌手用洪亮的歌喉唱起一曲曲动人的歌曲。席间,当歌手手持话筒,唱着 《妈妈》来到已满头白发的二姐面前时,我们都已泪挂面颊。为姨父祝寿,我们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我们的姨姨。她为了谋生,为了儿女们过上好光景,和一家老小离开了她依恋的红崖墕村。她患有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不能着急,不能生气,可她思念她长眠于故乡的老母亲,思念故乡的山山水水,思念久别的姐姐——我的妈妈!听姨妹讲,姨姨曾不知多少次寻人写信给我们,但每封信都如石沉大海。她责怪,她谩骂,她眺望,她久久地等待,一直到弥留之际,她还在念叨着我们一家。她永久地将我们牵挂。思念中我如梦初醒,为了缓和这悲痛的场面,也为了使姨父能高兴起来,我一激动,箭步登台,拿过麦克风,动情地对姨父和各位亲朋好友说:“我衷心祝贺姨父八十大寿,愿您老人家健康长寿!我衷心地感谢回乐堡村的父老乡亲,是你们用博大的胸怀,接纳了我姨姨一家,使他们过上幸福生活。为此,我给姨父及各位献上一首大家耳熟能详的红歌 《东方红》。”在一片掌声中,我高歌一曲 《东方红》。歌毕,姨父开怀大笑,亲朋好友掌声不断,我下不了台。我又将京剧 《红灯记》一段唱给大家,又是一片掌声,又是一阵笑声。看到姨父格外高兴,我满足了,谁知乡亲们还是不过瘾,无奈,我将仅会哼几句的秦腔 《三滴血》中的一段吼了起来。掌声热烈,喝彩声不断,我用深深的三鞠躬结束了我的演唱。今年是建党九十周年,我给姨父唱红歌,并不带任何政治色彩,我想姨父一生在白于山区的山峁上拼搏,秦腔他听不惯、听不懂,我唱 《东方红》、唱京剧,使老人家听起来亲切顺耳,也能勾起老人家对那段岁月的回忆,同时体味现在生活的美好。我想有其乐融融、儿孙满堂的幸福家庭,姨父他老人家一定能健康长寿。
令人遗憾的是,时隔不久,今年7月23日,姨父永远地走了。他走得那么安详,因为,他安度了晚年,欣喜领受了满堂儿孙和孝子们的跪拜,享受了人间的天伦之乐,带走了他最喜欢听的陕北民歌 《东方红》,也带走了我们对姨姨的无限思念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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