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世盛
人的一生能做好一件事就不容易了。
而雷元富在张扬政治志向的同时,始终不忘以笔纪史,以文载道。他在工作期间创作了大量的文学作品,出版了散文集 《情洒南泥湾》。从延安市残联理事长的岗位上退居二线后,还手不离笔,日夜兼程,在短短的一年时间内,又创作了洋洋洒洒十几万言的散文新作 《秋水绵长》,把人世间的大爱从政治关照播种到了艺术良田,享受着息政后的写作快乐。
在付梓之前,我抢先读了这部新作。这些作品没有波澜壮阔的历史大事,也没有显赫一时的大款名流,有的是澎湃涌动的时代浪潮、名不见传的凡人小事、散发着乡土气息的生活情趣,体现了他一以贯之的创作风格。
他的散文选材广泛,有他年少时的艰难人生,从政路上的亲身感悟、所见所闻,身边人物的大悲大苦、悲欢离合。这些人和事都打着时代印痕和人性的亮色,透过娓娓道来的文字,一个一个地走上时代舞台,站立在艺术大堂,浮现在读者的面前,留在记忆深处,让思绪跟随着文中的人事物像或悲泣或欢乐,情感的河流沿着文字的墨迹而奔涌。
正是这些看似平淡的事、普通的人在作者的笔下被赋予了独特的个性,有了鲜活的生命力,触发人们对往事的回忆,对人间真善美假丑恶的赞誉与鞭笞。他在 《黄牌记忆》一文中,不加修饰地叙述了在南泥湾任党委书记时,因一户黑户生了七个孩子,违犯了计划生育政策,镇党委被挂黄牌警告,作者在大会上做检查,几个工作组轮番调查、整顿而使他受牵连的离奇故事。作品以在二十多年后,得知这个超生户的女儿正在自己居住的小区楼下经营着干洗店,产生了想了解一下一家人现在的生活的想法为切入点。作者来到干洗店,见到了超生户的女主妇和两个女儿。经过交谈,女主妇声泪俱下地详细讲述了事情 “败露”的来龙去脉,充满荒诞离奇的曲折经过与细节。上级领导的 “钓鱼”检查、乖哄诱骗,村上孩子的告密,镇干部放火烧柴垛的可怕,东躲西藏的胆怯,连夜逃跑的无奈,三轮车途中翻车的惊险,折射了那个特殊年代人性被践踏扭曲的凄凉。历尽苦难,如今七个孩子都有了出息,五个已经大学毕业,其中有两人还是研究生,都在机关单位工作,一个小儿子还正在读大学,一个女儿搞经营。整篇文章洋洋洒洒四千多字,没有一惊一呼的大起大落,犹如平静的小溪缓缓而流,每一缕跃动的水纹就像万千的愁丝,荡漾着心酸,凝结着悲伤。这是社会的疮痈,却把刀口割在了个人的身上,让人读得波澜起伏,难以平静。字里行间洋溢着人间真情,散发着人性的光芒,拷问的却是时代的良知。
元富的文章随和平静而又不失棱角,有一种柔中带刚的坚韧,粗看有弹跳力,细读有抻长感。他把写作当作一种拉话,不动声色,慢慢道来,让你洗耳恭听,继而掩袖伤感。诸如 《黑户》《再埋外婆》《父母的遗产》《邻家》《秋水绵长》《董书埋钟》《我和她》等,这些作品都以20世纪农村生活为背景,写出了民生的酸甜苦辣。汪曾祺先生曾说过:“我国近二三十年的散文的一个特点就是过分抒情,而散文的天地本来很宽,可强调了抒情,反而把散文的范围弄得狭窄了。我希望把散文写得平淡一些、自然一些、家常一些。”先生说的所谓 “平淡”就是真情,“自然”就是流畅,“家常”就是乡土气息。在元富的作品中很难找到华丽的辞藻、让人过目不忘的警句名言,但字字金玉,玲珑剔透,句句传神,精准大气,写出了普通大众真实的生存状态,展示了民间的真善美。以平淡见奇巧,以自然出精彩,以朴素溢芬芳,使作品散发出一种和谐美、原味美、纯情美,就像生长在陕北山野的五谷杂粮,含有大众所需的各种营养,让不同的读者得到各自所需的快餐美味,找到精神寄托的家园。
写作是一种心境,准确地说是人生的一种境界。没有对生活的积累,就失去了创作的根基,没有对社会的担当,就失去了时代责任。但作为艺术工作者,有生活没有境界是不可能创作出令大众喜闻乐见的作品的。元富是从基层一步一步走上领导岗位的,生活阅历丰富,亲眼见证了时代进程中发生在他周围的人和事。他对这些事的处置、感悟、思考必然会在心灵深处烙下深刻的印痕,日积月累,沉淀发酵,继而上升为一种情愫,碰撞出思想的火花,达到新的境界。这种境界通过文学的形式释放出来,让人从中感受社会的复杂,警示未来的人生。这种欲望在他的《致酒友》中表现得非常强烈。
作者用了很大的篇幅描述了从古到今以酒取乐、以酒浇愁、以酒交友、以酒办事等十种饮酒场景。这样的场景看上去十分热闹诱人,万般情真意切,然则笔锋一转,用经验之谈讲述酒文化带来的十大危害:伤身体、坏形象、耗时间、伤感情、易出事、家不和、浪费大、误工作、酿祸端、误前程。写酒的文章不计其数,新疆著名军旅作家周涛的 《瓶中何物》把酒比作水和火的血清:“一滴酒是一汪水,它是大自然的血清;一滴酒是一朵火,它是这血清的自焚。”“杯中的天空没有一丝云朵,壶里的乾坤尽是风霜雨雪。谁敢定睛凝视这高度概括、浓缩、酝酿、提炼的无物之物?君不见人间多少铁心肠、硬肝胆的所谓英雄男儿,哪个不是两眼一闭,仰颈吞下这杯苦药?谁都知道酒中的情只是两个字:浅薄,但是谁又能完全摆脱它呢?人间的至深至真的情,是被酒翻来覆去捉弄、颠三倒四玩耍的……”周涛先生把喝酒归纳为:豪侠饮、富贵饮、吝啬饮。唯吝啬饮者才算懂酒,懂得生活。结论是酒是流氓,酒是骗子,酒是魔鬼,也是精灵。
同是写酒的文章,一是用感受、经验、事实来表达作品的情怀;一是用形象、意境、联想来建构作品的气象。尽管表现形式不同,手法各异,但艺术境界是多么相似。哪种胃口更适合人们的审美意趣,为读者留下了选择空间。
生活是纷繁多彩的,更是复杂多变的,充满了各种恩怨情仇,利益瓜葛。作家对生活的观感自然有不同的视角,或窥控全貌,或截取一个断面,或选择瞬间的场景,提纯加工,滤渣去残,把情感、思想融入其中,用艺术的载体传达给读者。这不仅历练的是作者的基本功,更考验其对艺术的感知。同样是往山上搬砖,有人可能背,有人可能扛,有人可能抱,不管采取何种形式,砖头运到山上后,有的砖还是棱角分明,有的磕了棱碰了边,有的断成了半砖。匠人在选择时,将那些棱角分明的砖砌在宏伟建筑的挑檐、梁脊,半砖却被垒在了背墙,甚至扔掉了。文学创作犹如不停地往高山上搬砖,不但考验耐力,更需要技巧和创新精神。
当代散文在顺应时代变革的大潮中,呈现出新的气象,一直在努力走出低谷,但又摆脱不了颓废的情势。一些作家自命清高,在艺术创作中放弃了操守,千花万草,逮住什么捋什么,游几天山水,逛了几座名城,不论有没有感触,不惜纸墨,奋笔疾书,握卷一看,全是些虚情假意堆砌的大把资料。特别是一些不接地气的所谓才情文人,关在象牙塔里,把小资情调、小我意欲、小癖个性,染色包装,强塞进别人的眼里,将散文艺术的面孔抹得乌七八糟,不仅让自我失身,而且毁了这一国粹眉清目秀的风采。
散文是一种高雅艺术,有诗的意境、小说的形象,融合两者的精华元素为一体。所谓 “高”就是要有思想的深度,情感的浓度,人性的宽度,啃嚼的硬度,发散的力度;所谓 “雅”就是要有古董的沧桑美,语言的韵律美,情境的诗意美,行文的自然美,阅读的陶醉美。好多散文作者不从中国传统文化中汲取养分,老是板着一副大师的面孔,对一些原始的生活素材不选择、不加工、不提炼、不去伪、不求真、不进行合理的艺术想象,把生活情态原始地实录下来,那充其量只能算题材的毛砖毛坯或文史资料的堆砌,又何以佩戴创作者的桂冠呢?这无疑是制约当代散文艺术发展的一大诟病。
而元富的散文作品始终关注着人间的疾苦,充满了忧患意识、平民情怀。最大的亮点是语言朴实,不矫揉造作,不打官腔,不伪装面孔,有什么就说什么,就像陕北的黄土一样柔绵,用水一和就可以用来泥窑垒墙,黏性很强。其次叙述自然,不刻意追求技巧,随心所欲,成竹在胸,自由挥洒,话完笔止,把技巧掩藏在自然的叙述之中。再次,乡土气息重,生活情趣浓。不论写人记事,多以民间语言为元素,传神地描摹人物情态,展示内心世界,使人与事更接近生活的原貌,突出了地域特色,强化了平民意识,赢得了大众化的审美。
时间是无情的杀手,但艺术不老。年近花甲的元富把他的一生无私地献给了养育他的土地,就像与世无争的桑榆守望着山野,又在艺术创作的大漠上舒展出万顷绿意,为千山绘彩,使万岭着意。笔端的悲喜,心中的沧桑,正在这帧艺术的浩卷上从容绽开,将伴随着夕阳的余晖燃起不熄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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