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桐花

古山寨急忙说：“这千错万错都是我古山寨的错，何害先生与我同死？”

“山寨，咱们师徒二人一边喝，先生我一边给你说些过去的古经。这些人间的古经带到地下就没法去说了。”看着沉入回忆中的宋先生，古山寨也就只能喝酒听他说古经了⋯⋯

二十多年前桐花嫁到古家，丈夫是个傻子，根本不懂男女之事。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桐花只能苦熬日月。公爹古秃子为了传宗接代，在一个烧酒的月夜之下，趁酒醉二人抛却伦理相约相许。在桐花的世界里，古秃子是土匪、是寨主，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是公爹。她没想到古秃子这样一个人也有柔情的一面，她和古秃子的苟且之事是自己心甘情愿的。之后，她为古秃子生了两个娃子娃。当然，两个娃名义上虽然叫古秃子为爷，她也情愿就在这种不可能说明白的生活中继续打发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宋先生的到来，彻底打破了桐花平静的日子、平静的心。战败受伤的宋先生被抬到院子，贤惠善良的桐花用剪子剪开粘连在伤口上的衣裳，用包谷酒轻轻擦去伤口的污血，又用热水擦去他脸上的污垢，桐花的心颤抖了，这是一张多么清秀年轻的脸，又是多么光滑雄健的肌肤啊！他是一个多么意志坚强的男子啊！被打断腿骨竟然不吭一声。桐花倾尽一个女人的贤良，迈着三寸金莲上山采药、下溪流捞虾，尽心安排好一日三餐，悉心照顾他的疗伤起居。特别是宋先生伤好后，答应留下来，精心教导她生养、收养的三个娃，更是让她的心有了异样的欲望和冲动。她虽然听不懂宋先生教的是啥，可是古家的祖祖辈辈都是睁眼瞎，秦岭十里八乡难寻一个识字的人。人们对这个年轻的读书人毕恭毕敬，就连古秃子这个寨主也敬他三分，她认定宋先生是一个值得敬重和依托一生的人。

多年来，宋先生是在战场上度过的，没有机会接触异性和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到了秦岭深山，见到桐花这个脸色粉润、头发乌黑、小巧贤良的女人，他已感到他与这个女人似乎前世有不解之缘，今世将有不了之情。他的腿已被打残，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上战场厮杀了。曾经有过生当作人杰的志向的他，不能不调整思路，面对实际，留在古家寨当私塾先生。他决心把毕生的精力放在“不为人杰，即为人杰师”上，一门心思教导三个娃，后来他又全力辅佐古山寨，使他在秦岭成了一个人物。当然决定留下来还有连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原因。

终于有一天，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来到山后包谷地防野猪的草庵子里，没有倾诉，没有缠绵，有的只是人性的渴望和舒展，生命的强劲勃发和时光缤彩，两情相悦的自然与和谐。日落星移已到天黑时，二人走下草庵子，才发现庵子下靠着一把鬼头刀，桐花认得刀是古秃子的，说明古秃子已发现了他们的私情，并放下一把刀警告他们。两人没有惊慌，没有懊悔，一同走进古家院子，走进古秃子的堂屋，任凭古秃子发落。奇怪的是古秃子却像啥事都没有发生一样，坐在火塘边只是喝酒。也就从这一天起，桐花称古秃子为爹了，不再见面白搭话；也就从这一天起，古秃子默许了他们的私情，身份转换为真正的公爹；也就从这一天起，宋先生才真正认为自己是秦岭的人，古家寨的人了。他尽心尽力为古家做自己一切能够做的事，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在这二十多年里，他真正使古山寨成了一个人物，古家寨秦岭闻名。当然，宋先生也成了响当当的师爷。

听宋先生欷歔不已，有一句、没一句，深一句、浅一句的话语，古山寨知道了古经的大概，明白了宋先生的心思。古山寨挪身跪向宋先生，喊道：“先生啊，这古家寨就拜托你了。”说着一掌劈向宋先生后颈，宋先生当时就晕倒在地。古山寨掏出手枪对着自己的肚子开了一枪，倒在了他娘桐花的墓前。古山寨死了，秦岭的一个人物谢幕了，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了秦岭两侧。

宋先生醒来时，已是两天以后了，古锁子等人都在急切而欣慰地看着他。

“天为啥不绝我呀？”宋先生痛苦地说着，两行老泪流了下来。

古锁子劝他说：“先生，你不能死啊，这个烂摊子还得靠你来收拾。”

十多年来，随着古山寨势力的一步步增强，秦峪口镇周围五六个乡镇都由古山寨控制，乡镇长也都由古山寨委派。现在古山寨死了，史专员眼中的一颗钉子拔了，留下的尽管实力有限，但国民党也一定会趁机瓦解古山寨的势力。宋先生思考再三说：“难呀，这不是叫我受罪吗？罢、罢、罢，我不受罪谁受罪。”他看着古锁子又说，“把我们的人编成保安队，你当队长，队伍撤回古家寨坚守寨子，避免与史专员对抗。除秦峪口镇外，其余我们委派的乡镇长公开辞职撤回来，把地盘都交给史专员。”

时世轮回，秦岭山寨最大一股草民势力，从鼎盛时期又回到了最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