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了《撞车》与《母亲和孩子》后,我觉得这是两篇相当成功的作品;但在理解和分析这些作品时,关于某些地方的意见和其他同志的看法却不能完全一致。因此,我很愿意把它写出来供大家参考或讨论。
《撞车》发表在《文汇报》第2卷第3期,作者是董品芬。它通过了撞车这一短短过程,写出了炕洞的转变,说明了“劳动人民是一家”的意思。作品中又引出了城乡互助问题,加以适当的解决,牢牢地和政府财经政策相配合。由于它朴素、生动的语言和老老实实的手法,令我们感到很亲切。
在《撞车》的后面,同时又发表了一篇署名“远”的《读〈撞车〉》。远同志说:“《撞车》的缺点,首先是人物转变表现得过分简单和过分表面,当炕洞听完了常保和警察同志的劝导之后,他只低头愣了一下,脸一红,笑了笑,就彻底地转变了……然而事实上,在他的内心却不是突然的,而是有过程的。”他要求作者“在常保说话中间,同时穿插着写出炕洞的内心斗争”。关于远同志这个看法,我们认为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要了解炕洞的转变是不是描写得过分简单和过分表面,我们必先要了解炕洞这个人。
据作者的说明,“炕洞是获鹿城里的人,推脚推了三十多年了”,他有很直爽的性格。如他听了警察同志的话后,“低头愣了一下,脸一红,笑了笑说:‘同志们!说得对,我想错了,净是一家人,咱们走开吧!’”接着又自我介绍,一点也不勉强地指着自己的家告诉老成,叫他“恋了黑可以到我那里歇去,以后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来找我!”写出了他善良的品质。由于炕洞是这样一个具有直爽性格敢于认错的精神的人,则作者写他的转变是完全合理的。
我们不能把这个情节的发展,看作思想斗争那么严重,硬套上一个公式,要炕洞按部就班地先来一回“内心斗争”才让他转变,这是不妥当的。因为这只是“一件平常小事”罢了。记得刘白羽同志在一次演讲时曾说过,有些知识分子写军人冲锋杀敌时如何勇敢,一定要先写他想起在未参军以前是如何如何的受罪、吃苦;于是才拿起枪来勇敢地冲上去。他指出,这是不了解我们的人民解放军!仿佛在冲锋杀敌时一定要悠然地回想一番才有勇气似的,犯了主观上的错误。这些话说明一个什么问题呢?工农的阶级觉悟(炕洞的转变实质上便是阶级觉悟的提高)是和小资产阶级的思想转变有很大差异的。我们不能把炕洞的转变当作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一样来看待,连一件平常小事也要在心里斗争、苦恼,甚至弄到失眠才能解决;也不能把它夸大,像工厂中的“顽固堡垒”变成为“生产模范”来处理。
远同志也承认,“炕洞听了别人的劝导后,马上认识了错误,彻底转变自己的思想,是完全可能的……”但接着又要求把炕洞的心理活动过程交代清楚,要“生动地展开一幅思想斗争的图画”——这样的要求应该是多余的。
上面说过,炕洞是一个性格直爽、品性善良的人。但在他的思想当中,“亘古就有这么一个习惯”,推小车的一向是仇视赶大车的,因为他们都是有钱的人,这件事本身便包含了一种阶级的对立与矛盾的问题。但现在获鹿县解放了,人民在政治上和经济上都翻了身,赶大车的不是过去的地富,而是我们翻了身的农民。可是,在炕洞的思想中一时还没有明白这点,他还以过去仇视有钱人的眼光仇视今天赶大车的农人,他习惯性地把小车和大车对立起来,并没有想到大车的主人已经不同了。因此一待常保和警察同志提及,他的转变是很自然的,不会是包含有显著的“内心斗争”过程。
这就是说,董同志描写的炕洞,是具有一定的感性认识基础的(这并不是把感性认识和理性认识机械地区分,而是为了说明的方便起见),他了解到工人和农民是一家人。而在撞车的过程中,他仇视农民老成主要是基于仇视大车而发生的。——他便是在这个基础上接受常保和警察同志的理性知识的,故较为容易。
《母亲和孩子》这篇作品却刚好相反,作品的主人公杜慧芝是一个大学生出身的革命干部,对革命的认识只是一套模糊和概念的理论。因此,一触及实际问题,便感到痛苦不能解决。对于这种类型的人物,作者在描写她的思想转变时,必须是通过具体的事实来教育,而不能单靠理论的说教。
作者韦嫈写杜慧芝的转变是相当成功的,主要便是能掌握上述的原则,安排她接触到、明白了更多活生生的事实。作者处处拿别人的思想与行动与杜慧芝进行对比,把它当作一面镜子,照着了杜慧芝灵魂的深处。不是么?农民为什么吃粥也交好公粮?不正是为了革命的进行!别人也一样是母亲,有儿子,但大娘答应了儿子李大来的请求,送他去参加人民解放军;桂芬为了伤病员的安全,亲手捂死了自己的小儿子;就说杨华吧,可不也是一个知识分子出身的干部,但在革命的战斗中,她改造了自己,到了危急的时候,能安心地留下自己的女儿兰兰。这些事情,在杜慧芝的脑子里起了作用,最后令她想通了:为了革命,什么事情不可以做呢?作者通过几种不同的母子关系,突出地描写了杜慧芝并深刻地影响了她,使她理性的认识和感性的认识得到了初步的结合。由于人物性格发展的自然,没有空洞的说教和架空的地方,故《母亲和孩子》是一篇相当成功的作品,对读者具有深刻的教育意义。
但是这篇作品在写人物思想转变的过程当中,是不是存在着一些缺点呢?我们觉得是存在着的。在这里只打算拿出一点来讨论,便是作者强调农家脏、不卫生这种写法是不是恰当的呢?
《母亲和孩子》共六章,在第二章中作者很用力地去刻画大娘家的情形。当杜慧芝一进入门槛“就能闻到一股常年不透空气的怪味儿”,整个屋子也是家具乱堆,横七竖八的不顺眼,“抬头一看两头壁上涂满了一小块一小块的臭虫血”。作者的描写还继续下去,他写大娘把沾满沙土的生枣抓给她的儿子桐桐,桂芬把冷窝头给桐桐吃,而且装着豆酱的小碟子也是“四边结了一层厚厚的干酱,根上还沾着泥土”。我们可以看出,作者对这些是非常用心去描写的,有意或无意把它当作杜慧芝思想矛盾的主要条件来提出。
杜慧芝在处理孩子的事情上发生别扭,主要的原因是什么呢?我们觉得杨华在车上所说的那段话是解释得很好的:“大家都一样,这次‘情况’也不会闹得太久,敌人即使到这儿也留不长,咱得想远点,革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人要经受得起考验,忍耐点儿,我相信你会克服这种情绪的。”杜慧芝也说:“可我就是不放心,真不知道小桐桐放下来了,我怎么能过日子!”这都点出了问题的重心,但作者却不掌握着它加以描写,而转过笔锋过分渲染大娘家的肮脏,在后来又不能针对自己提出的问题加以解决。我们觉得这个作品比较重要的缺点便在这里。
齐谷同志对这点有不同的看法,他说:“当时的情况需要把孩子坚壁到老乡家里去,而农家脏则是事实,正是在这个具体问题上发生了个人利益与革命利益的矛盾(脱离具体问题的抽象的个人利益与革命利益的矛盾是从来没有过的)。而杜慧芝的……把卫生问题看得过分严重,因而不愿意坚壁孩子,正是她把个人利益放在革命利益前面的具体表现……”(《光明日报·文学评论》第26期)
当然,本质的描写必须要通过现象才能表现出来,但是抓住了现象的一点来代替本质,我们认为是有问题的。一个作者,他的责任便是从生活的复杂现象中,指出并说明它的本质,而不是把复杂的现象罗列在读者的面前。因此,我们有理由要求作者不要把问题停留在现象的表面上,模糊读者的认识,而应深一层触到问题的核心。
《文艺报》第2卷第9期耿议同志提出了一个问题,是关于如何处理人物转变时的矛盾的。编者在这位同志提出的问题后面附有几句话:“……有不少写人物转变的作品都有这样的情形,往往在作品的前半篇比较生动地描写了思想矛盾,可是写到人物转变时,往往就离开前面所提出的思想矛盾,单从表面上去解决问题,实际上,问题(思想矛盾)并没有解决,因而,作品的教育作用就受到损害。……”这些话虽不是完全适用于评价《母亲和孩子》,但倒令我们想到,作者强调农家不卫生,想加强杜慧芝思想矛盾的表现,并不如齐谷同志所说,“正是她把个人利益放在革命利益前面的具体表现”,而是作者提出杜慧芝的思想问题时太过于表面了,因而在后来他就不得不“离开前面所提出的思想矛盾”,显出问题的提出和问题的解决并不是很好的联系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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