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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被山神踩了脚(五章)

时间:2023-01-12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一年七十二场巡山雨,罗山可真神啊。蠡山,就是今日之罗山。王越官至王侯,诗可称家。王越还是在罗山脚下停住了他的战骑。罗山,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脊梁。他死后又葬于罗山脚下。罗山到了秋天呢?我们此行罗山,正值酷暑,不知深秋。看来,罗山在经历寒秋的时候同样充满了情色。这是自汉以来,再次建县制。特别是饱经战乱,常处战备状态的平远县黎民,贫病交加,更使他忧心忡忡。

心被山神踩了脚(五章)

每次走进都是一次走丢

小时候,站在自家屋后,就能看见罗山,觉得它很大,也很远,就像在天边。天也很低,就挨在大山边子上。要是看到山顶上开出一团棉花,老人就会说,罗山戴帽了,天要下雨了。这话真灵,说话间,天就阴了,风也刮起来了。大人们顾不上说话,赶紧把晒在场地上的麦子装进口袋里,一袋一袋地往屋里扛。还没有打完的麦子就只好堆起来,用塑料布苫住,等天晴了再打。一年七十二场巡山雨,罗山可真神啊。

也许是受了母亲讲故事的误导,我把看不到的东西想得很远,把看到的东西认定为很近,才有了手拖一根长棍,三次朝着罗山走去的幼稚行动。每次都被路过的几个村子里的大人拾到他家中,再被火急火燎赶来的母亲带了回去。母亲问我要干什么,我说要上罗山,看罗山是怎么下雨的。母亲就骂我是傻瓜,一个四五岁的娃娃,要去一百里外的罗山,真是荒唐。一百多里,对于当时的我,是怎么也感觉不来的。三次行动,在村子里,变成了我三次走丢,我是走丢的肇事者,母亲是受害人。她一次又一次地上火,嘴上生泡,鼻里流血。但是,这么几折腾,罗山更像一个谜,让我搁在心上放不下。

等到有机会上罗山,已过了十几年,那时大概是春天,我和小舅,还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少年,从新庄集的一个叫做沈家井的村子里出发,顺着一条山沟往山里去。一路上看奇形怪状的山石,诱发一些稀奇古怪的联想,说说笑笑,追逐打闹,竟也没觉得累。只记得攀上一段山崖,没有多远,就看见了松树。我的心劲猛增,脚下加力,来到山顶上,往下一看,嗬,好壮观的松林啊,让人一眼望不到边!树下一层薄薄的白雪,寒气扑面而来,让人打个激灵更觉得精神。明丰林王朱平斋在他的一首诗中写道:“山高蠡屹立,叠翠万重峦。残雪经年在,边风五月寒。素华涵兔影,清味试龙团。正是诗家景,惟宜静里看。”蠡山,就是今日之罗山。经年雪在,五月风寒,数百年前,就是诗家景观了。我很想钻进松林中去,变成里面的一只鸟,或一片叶。但是,我心里很是害怕。听外公说,山林里有野猪。那野猪是比恶狼还要恶的畜生。胆小怕事的我只是站在松林边,徒生羡慕,空抛留恋。倒是那一片积雪,又在我心中凝成一个团,久久不肯融化,一晃又是十几年。时隔百年雪犹在,何至就16年后的这一次,雪已无痕?

这次上罗山,还是很匆忙。下乡采访,挤出一点时间,来到罗山主峰好汉疙瘩,站在好汉疙瘩上,俯视罗山,看松林如阵,看天高云淡,看天远地阔,真有些豪情壮气在胸中激荡。我想起一些前人描述罗山的诗句来,吟哦着前人的诗句,想象着他们的行容,便觉得罗山高哉,人心高哉。

第一个闯进我心境的是王越,明朝人,做过右副都御史巡抚,后因出塞有功,封威宁伯;加太保增太傅谥襄敏。他的诗在明代诗坛占有一席之地。沈德潜说他的诗是“发为胡茄吹作雪,心因烽火炼成丹。极悲歌感慨之至”。王越官至王侯,诗可称家。他一次又一次地经过韦州、下马关,从来也没有惊动过身边这座巍峨的大罗山。他也许是太忙太累了吧,竟然没有时间让胯下的马停一停。但是,历史又怎么会轻易地抹掉一笔本该就很精彩的插曲。王越还是在罗山脚下停住了他的战骑。他有酒吗?他想到了李元昊。他无诗吗?他思念起“先忧后乐”的范仲淹。于是他用握枪的手挥毫写下了罗山从来也没有过的铿锵诗句:“停骖凭眺旧韦州,古往今来恨未休。有酒不浇元昊骨,无诗可吊仲淹愁。秦川形势通西夏,河朔襟喉控上流,借问蠡山山下路,几人从此觅封侯。”罗山,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脊梁。王越,是站在好汉疙瘩上的第一人。

当然,喜爱罗山的还有皇室宗族庆藩王朱旃。他爱罗山胜过贺兰山。他死后又葬于罗山脚下。他的子孙几代都以罗山为归宿。但他爱罗山爱的是秀美。也许他怕宫廷政变,不肯透露心中的王气,才把罗山写成仙山佛境的吧。但是,王者毕竟是王者。“韦州之西多峻岭,边防也有仙佛境。风送路旁花草香,云横野外山川景。山川秋来最可口,夕阳径照尤宜看。回家欲学王摩诘,淡墨涂抹图屏间。”朱旃站在韦州城外,看到了罗山顶上的云帽,心境仍然是十分的开阔,心里仍然在缠绵中藏着遒劲。对罗山熟知能详的还有一位逸名诗人,诗写得不在朱旃之下:“秀倚晴空万叠多,星辰常恐势凌摩。云生秋碧涵眉黛,雨洗春容照翠蠡。幽鸟闲花屏画里,断猿孤水石岩阿。足凭藩府为天柱,东接长安西带河。”这位诗人的才气不逊于庆靖王,诗中写到的罗山景观,正是罗山主峰好汉疙瘩脱秀群峰,海拔2624.5米。群峰环绕,松树成林。说它秀,2000多米的山不算高,却有松成林,它的气势可冲霄汉。站在好汉疙瘩上,大有唐人李白所言“手可摘星辰”之势。夏树流翠,秋林如碧,山岭如黛,云气缭绕,怎能不秀呢?若在春季,雨过天晴,翠蠡亮丽,宛如少女,如娇似媚,更是秀峰奇丽。一棵树上的鸟儿毛色斑斓亮丽。它看见了我,并没有飞走,而是静观摄像机,任凭我拍摄,全然视我如不在。一些叫不上名来的花草,更让人着迷。我把照相机压低,连同花间昆虫的行踪也一一拍下。本打算沿着一条山岭一直拍下去,拍完罗山全境,到北山云清寺为止。可是,每条山岭看似相连,实则犬牙交错,其间松树茂密,山坡陡峭。人进不去,也出不来。

罗山到了秋天呢?明朝诗人徐键的诗写得寒气凌人:“独上高城兴寂寥,西风吹冷景萧萧。山谷霜落峰峦秀,天气秋深草木凋。翠谳倚空霜汉远,白云流水市廛遥。逸人幽谷容招隐,桂树新词好与招。”我们此行罗山,正值酷暑,不知深秋。但想徐键独立寒秋,纵满山青松,也无法排遣他心中的孤寒。看来,罗山在经历寒秋的时候同样充满了情色。清人陈日新是平远县第一任知县。这是自汉以来,再次建县制。与汉三水县相隔1995年。陈日新能够“席地杯盘藉,开装案犊劳”,“闲思伊闾事,明月上阶初”,不愧为一代清官廉吏。他的《重游蠡山》写得也很有味道:“重作蠡山游,峰峦为残秋。人倚东岭望,河入北荒流。烟火曾驱马,风波莫问鸥。半林黄叶老,但见陇云浮。”这位知县劝农耕,重桑麻,察民情,体民意。特别是饱经战乱,常处战备状态的平远县黎民,贫病交加,更使他忧心忡忡。陈日新重游罗山,倚岭远望,思绪苍茫,心情也更是几多苍凉,诗也写得苍劲、沉郁,有老杜遗风。但是,在诸多古诗中,我独爱一首诗。诗人叫孟霖。他是不是当地人,无法考证。但他所描述的罗山景象,都是我亲身经历和亲眼目睹的。我和他的感觉惊人的相似。“骏马逆风嘶,山中云雾凄。千盘登绝峤,百转出深溪。草覆流泉暗,萝繁细路迷。故乡山更好,何不觅幽栖。”他说罗山是故乡,让人信服。因为他爱罗山爱得具体,爱得细腻。有此诗在,我无句可觅了。

我想,他说的绝峤,就是眼前的好汉疙瘩吧。海拔2000多米,完全可以称之为峰的山疙瘩,透着家乡人对罗山的喜爱之情。因为我的父辈、祖辈,都把自己最疼爱最有才干的子女叫做“老疙瘩”,好汉疙瘩,是罗山的骄傲,也是父老乡亲心头的一块肉。抬头仰望,一朵正在绽放的云帽在高空生动,我的心中有了你,罗山是最完美的意象。

只是罗山,你真的是一条好汉吗?还是以此来成就从你身边经过的有志儿男?向往你的我,走进你的我,对你总是有着没完没了的追问。不要怪我,因为我每一次的走进都是一次走丢。

锐利是夜色藏不住的

打小就知道,华山是一座侠骨铮铮的伟山,它是属于一个英雄儿子的。母亲告诉我,他叫沉香:劈山救母,那山就是华山。听母亲讲《宝莲灯》,我能感觉到华山骨折筋断的声响。那响动太大,震得我的童年只能是一个做梦做得很疲惫的季节。沉香是母亲种进我心中的一粒种子,我用它生长我英雄的梦想。华山,成为我实现梦想必须远征的一个物象。它使我老早就驮上了沉重的翅膀。我迟早要去一趟华山,不管为什么,都得要去。至少,可以不再有压迫的梦境,安然熟睡的一个夜晚吧。

难道真是为了这么一次宿命的投宿,我竟然在耗费了十几年的心力之后,与一群少年书生结伴,来到华山脚下。那是五月的一个黄昏,太阳还很高,阳光在眼前的剑峰上铺得很展很开。真是神斧劈开的一般,陡然兀立,盛气凌人,寒光闪烁,就像是平地里冒出的一把传说中的宝剑。我终于明白,只有这样的山,才配有那样的传说。我心中的沉香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他发疯一般地茁壮成长,就像凡·高的向日葵,充满着愤怒。愤怒出诗人,更出英雄。他终于长过了华山。他挥动着巨斧,于是,那个熟悉的巨响再一次从我心底喷涌。我从巨响之后的剑丛中,看到了给我讲故事的母亲。她憨厚的笑意,慈善得让我双膝发软。一个熟透的桃子,掉进我的心里。我一路的疲乏顿时消失殆尽,到东峰看日出去。我的命定的投宿原来竟是一次通宵的攀越。

日暮时分,我们整理行装排队进山。夜色是我们最重的行李。我们打着手电,一路跟进。路是唯一的,别无选择。我们只是一直在走,走进深夜。我们总是一直在上,逼近山顶。千尺窗、百尺崖,也被我们很小心地甩在浓黑的夜色之中了。我们来到了东峰,离天亮不到一个小时。

等待日出的我,努力翻阅自己记忆中所有与日出有关的存储。巴金的海上日出,刘白羽的长江日出,还有我亲眼看过的村子东头老爷山的日出。然而,这些存储都太平淡,钓不起我的任何想象。当然,无论是何处,日出总是美丽的,新鲜的。一个人生活着,就免不了快乐与忧伤,幸运与倒霉。但是,每一天都以日出为起,日落为止。经过一夜的消解,每个人的黎明和日出一样新鲜,一样轻松。一切都还可以从头再来,一切都还将再铸辉煌的。

但是,华山日出,对于我却有着一层新的含义。我整个的童年,都处在梦游华山的状态。我必须从童年的梦中醒来。我人生真正的起点,就应该从这一天开始。一个真正的黎明即将到来,它是怎样的呢?我的心里没底。

快看日出。终于有人发出惊呼。我赶忙找到了一块悬崖,站在一块如檐的岩石上往下看。我的选址其实很危险,周围很多人都惊得不敢大声说话了。我也感觉到了,便向后靠在山背上,往下看。

这是日出吗?一片不足盈寸的红色羽毛,在深不可测的峡谷里浮着,不动。过了一会儿,那羽毛变成红色的圆点,就像一滴鲜血滴入深湖,只是太浓,没能化去。有人说那就是太阳,我便十二分地替它担心,怕它真的化去。也许是心灵的感应吧,就见那小红点开始挪动,十分卖力,悄悄地扩大。只是周围的雾气太浓太重,它的周边模糊不堪。看来,华山真是天下第一险山,连太阳上山也要费九牛二虎之力,累个气喘心虚。随着它的腾挪与扩大,晨曦也一步步地降落在山巅与树梢之上了。终于,小红点变成红太阳,水淋淋、气腾腾地爬上了山顶,在人们还没有缓过神的瞬间,打开了光匣子,展开了火翅膀,跳过山巅与树梢,飞上天空,金光如倾,让人不敢仰视了。我顿觉通体透亮,浑身轻松。多年的负荷一朝释放,再重的身躯也不过是一粒光束了。

随后的一切游览对于我已完全失去了意义。过于厚重的历史只会把这座剑山钝化,太多的人文关注也不过雕饰精美的剑鞘罢了。

华山,你可知道,一个沉香劈山救母的传说,在另一个沉香的心中埋下的是一颗怎样的种子?一次华山日出的历险,在另一种人生的历险中,将会投入怎样的探视?

我会在韩愈投书处,把我的迂腐丢光吗?华山,你在我的心里是一把剑,我在你的眼里能成为一只火凤凰吗?

就让我心存你的黎明下山吧。山下的路比山上的路会更险更曲折。

我的华山。

与口粮有关的山脉

我必须攀越一次米钵山。就为它叫了一个米钵的名号,就为它在传说中还从山洞里流淌过米和面,就为我在旱塬上生存了三十多年。

其实,米钵山上没有一条现成的路。与传说比,米钵山显得更荒凉,人气不旺。山石上长着一些野草和灌木,还算有些长势,成了附近村民的牧场。羊群在山石间出没,羊只攀越的山势似乎更陡,远望,我几次都误以为是岩画。连羊为了一口食,也要冒这么大的危险,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很神奇的传说呢?

传说的结尾有两种。一种是山下的人们嫌米钵山口淌米,每次只一钵,太少太慢,便决定把山口凿大。可是,凿大的山口竟然成为一个黑洞,再也不淌白花花的面粉和黄澄澄的谷米了。另一种是说米钵山供应充足,山下人便不珍惜这神灵的恩赐,一个农家媳妇用馒头给娃娃擦屁股,结果,米钵山关闭了山口,从此沉寂了。找不到山路,看不见人迹,可见这沉寂与传说一样古老。也许还有几种结尾,但不管怎么结尾,都是后人对前人的一种谴责与愧疚。我不明白,人们还指望它什么?

有什么谴责的呢?贪婪的欲望吗?生活在十年九旱的米钵山区,田地里不长庄稼,衣食无着的人们寄希望自己身边的这座山能够显灵,这是情理之中的事。靠天吃饭便向上苍提出生存要求,希望过好一点,又有什么过分呢?既然如此,我们又怎样去谴责凿山的贪婪呢?那是贪婪吗?我倒觉得那是跟屈原用诗的语言一样举行的天问仪式。我甚至以为举斧凿山的人是英雄,尽管事与愿违。

至于那个村妇,不过是喜欢用古经打发时光,训诫后生的祖母们给传说嫁接的一个另类。说什么好呢?过惯了节衣缩食、存粮备荒的父辈们,不会像士子们那样讲究“不为三斗米折腰”的气节,他们把每一粒米都看成是汗珠子和心血。“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岂止辛苦,简直就是一家人的命根子。怎么可以用馒头擦屁股呢?那可是天打五雷轰的罪孽。天神在传说中似乎不是发怒,而是伤心、绝望。天神没有想到过多的恩赐,只能让人们变得骄奢,变得麻木。劳苦也许是培育心志最好的选择。于是天神矫枉过正,撂下干旱与贫穷,一去不返了。这结果其实更惨烈,我更愿意相信村妇是一个虚构的人物。

也许,站在米钵山上,得出这样的结论太过匆忙。但是,我觉得脚下的米钵山仍然富有灵气,仍然是传说挺拔的顶峰。不要亵渎一切来自神灵的恩赐,不管它是微小还是丰足。真的,我们是生命的灵长,我们必须倾听来自心灵深处的神的召唤。譬如米钵山的传说,它究竟在向我们启示着什么?

仅有谴责和愧疚是不够的。仅有英雄和另类也是不够的。

米钵山,你在给我上着一堂怎样的课呢?我担心我不是你最好的学生。

米钵山,你至今仍是我认识的唯一一座与人的口粮有关的山。在中卫界境,人们又把你叫香山。想必,这香火也是在祈祷天遂人愿,五谷丰登吧。

我在一本《嘉靖宁夏新志》上发现:米钵山,米钵寺。也许我找不到这座寺了。就让我为它抱愧一次吧。

灵魂在这里羽化起程

在去崆峒山之前,我只是慕名。听说寺庙道观都很灵验,有求必应。去的人许下俗愿,很少有不兑现的。等到了崆峒山,才知道广成子在这里修道成仙,乘鹤而去。我终于释怀,放弃了一路上藏在心里沉甸甸的俗愿,顿觉此行已经很是不虚了。

站在“黄帝问道处”,我仿佛能看见广成子与黄帝正在促膝畅谈。一个仙风道骨,手挥拂尘,说着高深妙语;一个谦慕祥和,雍容大方,听得津津有味。这不是崆峒山的制高点,但是,我已经觉得周身寒彻。我这是站在了中华文化的极顶处,还是起始点?我的心已被掏空,我的呆立远不及身边的山石富有灵气。我伸手摸了一下刻在岩石上的字迹,便觉得这几个字箭一样射向心里,让我的血一下子沸腾了。

崆峒山的香火一直很旺,三教洞的香火更旺。游人香客排队进香。进去的时候,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炷香,出来了,带出一股子浓烟。我排了十几分钟队才挤进去,烟熏得眼睛疼。我看见老子居中,左孔右释,三位圣人的坐姿神态,让人感觉到他们正在交谈。我赶紧上香,跪下磕头。我知道我的那一点点墨水,远比不上三位圣人的哪怕只是很随意的交谈,甚至只是相互极平常的示意。但我是一炷香火,我以我的微小传承着这种宏大与高深。

我是前来乞火的,从这里点亮一盏灯,让它把心照着,暖着,好让我经风雨沐四季,走脚下的路,唱人生的歌。

在山上,我碰上一位百岁老道士。他已不能坐着跟人说话,清瘦的面孔,羸弱的身体,都跟文学作品写的资深道士酷似。来到他跟前的人都叫他老神仙,都摸他伸出的那只没有多少温热的手遥我也摸了那只手。我感觉到那只手很快就要羽化成翅了。老神仙躺在床上,疲惫地应诺着一个又一个俗愿。我知道他在做最后的努力和积蓄。他只是在等待一个宁静的夜晚,月明星稀最好,他要飞走了。

关于他,不会再有神话了。他其实很痛苦。他是花了一百年的光阴,也等了一百年,却没有人向他问道,向他要的总是一个又一个升官、发财、娶妻、生子、交红运的承诺。他真的太累了,到了该下决心的时候了。他的应诺越来越模糊,他的魂魄已经起程了。

我没有说出我的俗愿。我在摸到那只手时,感觉到那只要飞的翅膀其实已经很硬了。

从老神仙那里出来,我眺望崆峒山,发现崆峒山本来就是一只展翅的仙鹤。我想象着崆峒山即将完成的一次飞翔,是在子夜,还是在凌晨……

瑜伽在彻悟里笑醒

须弥山,在我走进它时,它便走进了我的心里。

我并不信佛,但我信服须弥山。当我第一次抬眼瞻仰须弥山大佛时,我的心被揪了一把。这一切都使我未曾想到,一种强烈的感觉刺激着我,震撼着我,使我不能自已。这种感觉来自我与大佛的互视。那是一双纯净得不含杂质的眸子,透着钢刺一般的洞察力,直视我的心底,让我无力伪装与掩饰。它又是那么慈善,庄严袁让人顿生敬畏。

面对真诚最好的办法就是同样给予真诚,我在大佛的注视里看到了。我对佛学几乎可以说是无知的。但我站在大佛面前,越来越感觉到亲切。我觉得我是能够理解、能够靠近的。在我们之间,似乎真有一种惠风在吹拂着。我的心渐渐舒坦了。

须弥山大佛是唐朝佛事的盛典。大佛的仪容、风度自然也有大唐的雍容和神韵。望着大佛笑意盎然的神情,我能听到来自大唐寺院里沸沸扬扬的梵乐,伴着诵经的声浪,把和平与繁荣填进律诗的平仄里。皇帝和他的臣民们在佛事上,不分贵贱,共同祈祷。他们都从佛事的繁荣里看到了和平,享受到了幸福。我惋惜我没有生在那个天朝,但我庆幸我是她的后裔。我可以在翻阅黄卷的瞬间,做一个民族复兴的梦。我就在这个梦的空间散步,梳理我自由畅想的思绪。

我被须弥山大佛超拔不俗的微笑淹没了。千余年来,风洗雨搓的沧桑没有改变它,金戈铁马的征尘没有改变它;王朝兴衰的更替没有改变它,大佛就这样坦然自信地坚守在不高的须弥山上。我不知道这是点石成佛的匠心所至,还是佛祖显灵的结果。但是,当我想起中国历史上不知有多少琼楼玉宇在战火中灰飞烟灭,就能够感受到这种坦然自信的笑容的价值。这不光是佛在微笑,这是一个时代的精神风貌,我觉得这远比《蒙娜丽莎的微笑》更具有历史意义和民族情感。项羽烧了阿房宫,安史乱政烧了长安城,赵光义烧了晋阳城,红毛子烧了圆明园。自己人烧了还不够,洋人跟着添油加柴,趁火打劫,煽风点火,谁是民族的脊梁?谁是家园的捍卫者?谁是和平的守望者?我从大佛千余年来不倦的笑容里看出我的弱小来。我担心我只是那个梦的包袱,找不到要飞翔的翅膀。

我虔诚地向大佛上香礼拜,我由衷地感恩须弥山,是须弥山以弱小的身躯擎举了这千年一叹的笑容。须弥山,是用历史的铁锤锻炼出的一段铮铮脊梁。

生活在和平里的人,心里播下和平种子的人,会来到这里的袁会与大佛在互视中达成默契的。我相信这一点。抛掉一切私心杂念和尘埃深重的包袱,带上坦然自信的笑意,赶自己的路吧。前方,永远是和平的驿站,幸福的福祉。

瞧,大佛笑了,须弥山笑了。我的心里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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