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的桥
一座城市,能够有一座桥,一座有水的桥,该是多么有趣。
兰州的桥大约是因为黄河而存在吧。黄河把这座西部城市拦腰截断,人们不可能天天撑着羊皮筏子摆渡,当然,很久以前。这大约是很多老兰州人每天的必修课。后来就有了铁桥,后来铁桥老了,有人说铁桥是需要保护的,有文物价值,所以,现在的黄河铁桥开始限制大车通行。以前不是没想到这一点,而是原来桥少,放着铁桥不走,总不能再涉水而过。
黄河让这座城市富有了灵性。她每天奔腾着从市区穿过,想看黄河的人,外地来旅游的人,总是跑到铁桥。站在桥头或者桥的中央,看河水的流淌,听河水的咆哮。尤其是酷夏。当人们穿着不能再少的衣服还喊热的时候,到了黄河桥之上,便有阵阵凉意扑面而来,像是一架天然的空调。所以,要说夏天兰州人都扎堆往黄河边挤,那是一点也不夸张。偶然会有水丝溅到脸上,像婴儿小手的触摸,舒服得很。
要说历史,黄河铁桥真是够沧桑的了。清光绪初年,左宗棠督师甘肃,拟修黄河铁桥,因德商索价过高而未成。清光绪三十二年,由清廷代表彭英甲与德商泰来洋行经理喀佑斯签订了修建铁桥合同。合同规定,铁桥自完工之日起计算,保固期80年(1908年至1988年),在保固期内,无论冬夏,倘因“起蛟”,河水暴涨,水势过大,漫溢进城,将桥冲毁时,与泰来洋行无关,除此之外,若有损坏,泰来洋行一定赔修。如果不是我孤陋寡闻,水淹金城的事未曾发生过,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黄河铁桥都是在超期服役,铁桥老了,却老得威风,老得越发叫兰州人喜爱了。
当然,兰州除了黄河铁桥外还有很多的桥,兰州握桥,与卧一字之差,是一座伸臂木梁桥,坐落在城西二里阿干河上,传说始建于唐朝。兰州浮桥,远在唐宋时期就屡经修建,明初又在兰州城西数次修造浮桥,至清末铁桥建成前一直使用。
有水就有桥,而有水的地方是不是也多泉?反正兰州的泉不少,五泉山因泉得名,兴隆山有太白泉,永登有龙泉,皋兰有石洞寺泉,还有什么方家泉、万眼泉,没有仔细统计过,不知道数量的多少。
因为有桥,有水,兰州人便多了许多的雅兴,每年火辣辣的天,你要是到黄河两岸走一走,看一看,保准你会大吃一惊,喝茶的、聊天的、唱歌的,像是赶大集,人山人海。黄河渡轮也是通宵灯火辉煌,人们品着茶、喝着酒、聊着天,在黄河的围裹和吹拂下,真是不亦乐乎。
站在桥上的人看黄河,站在桥下的人听水声。火辣的夏天,黄河流动的声音是悦耳的,清晰的,娇嫩的,这是自然的造化。
去过很多城市,也有很多的桥,但很多不是那种与自然结合的桥,是钢筋混凝土搭建的桥,那样的桥不是用来欣赏的,只是一种工具。不会让人留恋。而兰州的桥是值得让人留恋的。兰州的桥因为水而富有灵性和生动,像一篇抒情散文或者钢琴曲,欣赏的过程就是在朗诵或在弹奏。桥与水是一座城市的魂。
我站在一座高楼的外梯看天。
这是普通的一个上午,三月,或者说春天。
兰州的天真实地进入我的视野时,我感觉到有凉的风吹过,间或有一点灰尘或者沙子,却并不迷人的眼。
阳光让这座高度工业的城市无所掩藏。尽管光线不强烈,也不刺眼,不灰黄,也不鲜艳,不做作,也不矜持,却将一座城市的表象淋漓尽致地剖开。我知道,这样的阳光对于很多人来说,是新奇的,或者激动的。
兰州无法不把阳光的肆无忌惮当成是一道美味或者大餐,或者久违的朋友,再或者是奢望。这样的城市有它不自信的根源。当高耸入云的烟囱以高浓度的烟雾喷涌并为城市的经济打强心剂时,烟雾中天然的粉尘就会像女人脸上的雀斑,可以遮盖,却很难根除。
于是,曾经在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当我正式来到这座城市之后,我发现,我的皮肤和皮肤外面遮盖的任何布质的东西开始脆弱不堪,出门不到一天时间,颜色首先发生变化。然后粉尘就像病毒一般覆盖,或者找到了空隙。那样的天空,就像布满了阴霾,或者如本地人所言,头顶上扣了个大锅盖。那不是自嘲,也不是讽刺,而是无奈。人们在呼吸充满现代工业气味的空气时,不敢想象当有一天导致粉尘肆虐的烟囱偃旗息鼓时的恐惧。这样的城市,烟囱是很多人的希望。
于是,兰州的天空尤其到了冬天就再没有见过本来面目,蓝天白云是遥远的,阳光是奢侈的,它们都在兰州上空被友好地抵挡了。像楼板的防水层,像绝缘胶皮,像人的充满雾气的眼镜。
那样的日子不知重复了多长时间,期间我多次去过南方,那潮湿的空气是自然的恩赐。那晴朗的天空像人的喜悦的心情。而兰州,人的心情是晦涩的。
还有间或的沙尘,那真是暗无天日的场景,再热也不敢开窗,只要开条小缝,我的呼吸就会局促。那是沙尘进入呼吸道和鼻腔的反应,然后整座房子,不管是大还是小,不管是否有空调或者其他空气净化装置,在来势汹涌的沙尘面前,都黯然失色。
在兰州人眼里,没有沙尘是令人奇怪的。在外地人眼里,兰州的空气是无法让人忍受的。嘴里的话没这样说,可是一句,他那里比兰州要好得多就足以让我们面子全无。
我站在这座高楼的外梯看天的时候,突然看见了三只烟囱,那是从住宅区的头顶上拔地而起的,我刚才没注意到它们,那是因为它们刚才是宁静的。而现在,它们突然醒来,然后急不可耐地打喷嚏,然后像清晨尚未刷牙的口腔一样,将浑浊的口气一股脑吐了出来,那是肮脏的,或者充满了复杂成分的废气,那种颜色像大病的人青色的脸。
我暗自叹息。
其实,这个冬天,兰州上空晴朗的日子正在增多。在很多个清晨,上班时,我好像看见自己的面孔因为灿烂的阳光和纯净的空气而发出光彩,我的心情很好。很多个人的心情也很好。季节和阳光是能左右并熏陶人的情绪的。
我想对人们说,如果老是这样的天,该多好。我甚至想告诉很多人,来这里看看,天真蓝。
我于是开始诅咒我能够看得见的这三只烟囱。
诅咒是一种愤恨。我愤恨。
可是我的力气无法扳倒高大的烟囱。我就想,有什么人可以让烟囱倒下?
兰州浆水
到了夏季,城里人似乎更关心“天气预报”,眼睛盯着报纸,手里撑着阳伞,嘴里喊着真热。如果说以前很多人是“跟着感觉走”,那现在出门上班、旅游、度假则是跟着“天气预报”走了。7月的天,像孩子的脾性,时好时坏,当然,说好也好不到哪里去,要是突然有一阵风或偶然下一点雨,那就好得不得了了。说坏,义能坏到哪里去?无非一个字:热。叫闷热,叫炎热,叫酷热。叫火热。一点都不夸张。南方如此,北方如此,黄河穿城而过的兰州也是如此。
老天的热情打压不得,连气象台的同志也是日复一日地“苦口婆心”:要注意防暑,要多喝水。兰州人也喝水,不过水喝得再多似乎也不过瘾。兰州人也爱喝酒,大热的天喝白酒容易上火。那就喝啤酒,啤酒填肚,却不怎么解渴,好,那就喝浆水,这是不是兰州的特色,我不是很清楚,至少我去过的一些城市,是没有浆水的。浆水不是一般的水,也不是饮料,更不是什么时髦的、含有先进科技成分的东西,它只是家庭主妇们拿手的一种绝活,只是这个季节兰州万家灯火中的一道风景,只是男女老幼鼻翼问的一股清凉、一抹鲜香。
浆水是酸的,不像醋那么强硬,不像酸奶那么厚实,它的酸中有一股清淡,有一股质朴,再加上细碎的香菜叶儿,再加上大粒的花椒果,不要说喝了,只是闻一闻,就已经让人垂涎三尺,来不及细细“咂摸”,而是一口气喝个“水饱”。
浆水好喝,做起来却没那么简单,甚至很“繁琐”。城里的家地方小,摆不下大盆大缸,就是有足够大的地方,也不能做足够多的浆水,否则,一时喝不了,大约就要被无孔不入的细菌蚕食了。于是,一次只能做一点。每次做浆水菜前,是要到菜市去选菜的,之所以说成选,因为菜的成色决定浆水的成色。做浆水的菜也因不同人的喜好而有所不同,有芹菜,有白菜,也有萝卜,还可以是各种蔬菜相混合。听人说萝卜和葱相混杂的浆水,色香味俱佳,我却没有品尝过,也是一种遗憾。菜选回来,去掉不该要的,留下用得着的,然后用清水冲洗干净,再把菜叶或菜秆放入有浆水酵子的坛坛罐罐中,加入开水,或者煮过手工面条的汤,用木质的权子或筷子搅拌均匀,然后将口子密封,让它继续发酵。之后大约一天,最长不超过三天,看老天的脸色而定,去掉盖子时,就已经有缕缕清香往鼻孔里钻了。嘴馋的先舀一勺尝尝,那酸酸的味道真是格外惬意。不过最好不要“生”喝,倒入锅里煮开,然后放凉。讲究口味的同时,更要注意卫生。说到酵子,也不是市场上能买到的,或者是我孤陋寡闻,它仍是一种自给自足的东西,关键是利用好炎热的天气所产生的力量,用高雅一点的词语就是一种物理反应,应该划不到化学反应的范畴中去。
如今兰州人也学“精明”了,除了饭桌上享用之外,有的人也提前把煮熟的浆水装进不大不小的瓶子,然后放到冰箱的冷藏室里,等下午上班时,手上一提,热时来上几口,感觉真是美极了,你若要以为是什么饮料让人如此舒坦,然后满大街去找,那一定会劳而无获,这个秘密一般人是发现不了的,这是一种“小聪明”。
只有家庭里飘荡着浆水的味道,这似乎不够壮观。其实这个季节的兰州,满大街都是浆水,高档的酒楼有,一般的饭馆也有,甚至有的老奶奶闲着无事,也把精心做好的浆水装进袋子拿到市场上去卖,有些外地人如果诧异兰州人怎么满大街买水,那就是另一种“孤陋寡闻”了,这仍是个秘密。于是,你去饭馆吃饭。饭前要一碗浆水或者饭后来一碗浆水,或者连喝几碗,那是不要钱的,套用鲁迅先生的一句话,浆水本来不值钱,因为喜欢的人多了,所以就有了准备。大热的天,在兰州,如果哪一家饭馆连一碗浆水都没有,那是大跌眼镜的。
因为有了浆水,所以就有了浆水菜、浆水面、浆水馓饭、浆水搅团,或者还会有浆水饺子、浆水馄饨也保不准;因为有了浆水,家庭主妇们沾沾自喜,老少爷们自豪满足,上班有劲儿,干活精神。然后天儿不再那么难熬,夏天很快就会过去;因为有了浆水,城市的钢筋混凝土和栅栏一样的门窗也柔和生动起来,你家没有了从我家舀,我家没有了去你家“借”,楼道里满是欢声笑语。
这个季节的兰州,于是就充满了一股香。
兰州街头的马
不管怎么说,马这种动物对于从小在城市长大的孩子来说仍然是怪异的。拿孩子作比较的原因是成人随着身体的成熟,眼睛也成熟得不再对很多东西感兴趣。成人喜欢吹嘘,没见过的东西吹得天花乱坠;嘴硬,明明理亏,却不服。不像孩子,没见过就惊讶地叫,也不喜新厌旧。女儿就是在这种时候看到了马。
一匹马从兰州穿过了。那是真正的马,马背上坐着一位壮年男子。马鞍是棕色的,马鬃垂长。男子的脸也是棕色的,服饰很古典。马的蹄声是清脆而响亮的。我相信这是最真的声响,是丝毫没经过现代音响包装过的。它在现代城市文明的路上行走,和着节奏,如古朴的摇滚乐中的鼓,“橐橐……嗒嗒……”
女儿说,马到哪里去了?人为什么骑着它?它不累吗?我说,马是一种工具,以前是,现在也是,很多可爱的小动物在生活中都是一种工具。女儿不懂。等她懂时,也就和成人没什么两样了。
兰州是这样一座独特的城市。狭长。一根烟的工夫,可以穿越南北。但黄河是沿东西方向奔腾而过的,倘若要欣赏黄河风情的话,兰州是最理想的城市。而且,不需要刻意游览,黄河就在城市接近中央的地带,还有山。于是在这样的城市出现奔跑的马就不奇怪了。
兰州的马是高大的,总是昂首挺胸。这是成熟的马。和任何初涉城市的人一样,有的马却胆怯地望着红绿灯,既不跑,也不动,然后不由自主地将热气喧腾的粪便留在马路中央。如果在乡下,那是很好的肥料呢,可是城市不需要这些,甚至在排斥。
兰州的马总是悄然出现的,在人潮汹涌的街头,它总会引起一些所谓的尖叫,它出现的时候,很多人看不到,很多孩子也看不到。我看到时,总是很佩服它进入城市的勇气,那种勇气很多人没有,即便有,也放不开步子。马能,它穿越城市,踏上中山铁桥,面对桥下奔腾的黄河水,一点也不怯懦,甚至不屑一顾,它的啸声是高傲的,它的步子是优美的,甚至在刻意地表现什么。人们为马让路,或者驻足仰望,这是一种善良的情怀。对一匹马,对一种动物,往往在这种时候,人际间的复杂和敌意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兰州的白塔山和五泉山,不能说这就是兰州的高度,但从这里可以用俯视的姿势目睹兰州和流经兰州的黄河,马路上奔跑的车,川流不息的人,和偶尔穿越街头的马。如果你有兴趣,可以在兰山骑马遛弯,如果你的骑术不错,当然可以体验驰骋疆场的感觉。我于是相信,在很多城市当中,黄河和马是兰州的特色。
我起先是靠着一辆自行车穿越兰州的。车子不新不旧,是娘骑过的。我骑着娘送给我的车子在街头疾行,感觉不错。我看见了仍旧同我一样急驰的人,比我高大许许多多的建筑,比我洒脱得多的坐在轿车里的人。后来我看见了骑马的人,再后来我也无数次地坐在轿车里,但是我仍然相信骑在马背上的感觉是旷达的,这感觉骑在自行车上没有。坐在轿车里更没有。
还有羊群。不知从什么地方而来,不知到什么地方去。我看见羊群的时候,它们正从黄河铁桥上走过。它们不惧怕车辆和行人。不惧怕钢筋构筑的桥梁,也不惧怕桥梁下面湍急的黄河水。和马一样,它们进入这座城市和离开这座城市,总会给我们一些遐想,美好的,这给我们枯燥的生活增添了乐趣。
兰州的马不是落后的象征,恰恰的,它成为一种景致,就像一些城市的骑警一样,那也是一群马,与兰州的马不同,它有了类似人的某种责任,或者说承担了人的责任。马由此永远是可爱的,即便是偶尔逃脱的马,也决不会给人带来像从动物园里跑出来的狼那般的恐怖。
美好的山谷
去嘉峪关,为的就是看长城。提到长城,得说一个农民,他叫杨永福。一个农民能和伟大的长城连在一起,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石关峡,因有泉水从峡中流出,又名水关峡,是古丝绸之路上的重要隘口。石关峡长城与万里长城一脉相承。这段明代建筑原总长约330米,现在我清晰地看到了它的轮廓。风中摇曳的杨柳、细细碎碎的石子路、清爽的阳光以及泛着涟漪的池塘,似乎在诉说着关于这段长城的神话。
什么神话呢?这位不到40岁的地道的西北汉子,两年来几乎砸锅卖铁倾家荡产把石关峡长城垒了起来,而且,没有一点人工的痕迹,没有画蛇添足的败笔。我说真难,他说是难。
但我想象不来是如何的难。我只知道,登上它,站在烽火台上,那是一种大累,又是一种大度,杨永福很小的时候便开始无数次地攀登,无数次地喘息,无数次地说,我要在这里站起来。
农民的心中没有一点功利的影子,他只知道,长城不能在我们这一代人手里垮掉,那是民族的魂呵。
我于是相信,嘉峪关并不仅仅因为明代长城西端起点而著名,更因为有和杨永福一样执著地捍卫着它的更多的人,才使这戈壁盈漾着风情。
嘉峪关,古称壁玉山,以美玉得名。意为“美好的山谷”。秦后,因其地理位置的重要而成为兵家必争之地,有“河西咽喉”和“边城锁阴”之称。现在,没有了刀光剑影和战马嘶鸣,在这略显寂静和个性的城市,人们或在街头悠闲地散步,或徜徉在雄伟的关隘,或像我一样,站在一座别致的四合小院里仰望着戈壁的阳光,听风、看花,我自私地想,这要是自己的家该多好。可我只是匆匆的过客。
雄关的脚下,有这样一个群落,那是碧波荡漾的、是鹿鸣鸟啼的、是古色古香的,我没有想到,胜过江南的风景也在这里出现了。久居闹市的人,来到这里领略典雅、大气、古朴和雄浑,一定流连忘返。
最动人心魄的是万里长城第一墩。我起先并未在意,不就是一个土台子吗?可是在呼啸的风尘中爬上去,站起来,才发觉它让人心悸、让人豪情满怀,放眼望去,脚下是滔滔的雪水、深不可测的悬崖,不大的墩,猛烈的风,让我这个弱小的人摇摇欲坠。这就是一个支点呵,它支起的是中华民族的脊梁,是国人的自豪,是放之四海的豪情,如果真有人无动于衷那倒是不可理解了。
“严关百尺界天西,万里征人驻马蹄”。有空,不妨去嘉峪关坐坐,看看修长城的人,看看雄关,仰望大漠夕阳,不会做诗,来一首打油诗也不错。不过,不是“某某到此一游”的骚情。
西部的清晨
窗外的月光仍旧淹没在路灯的固执之中,在一阵连着一阵的喧嚣声中,我打开了窗。我的位置正在城市的街角,我于是目睹了西部城市的早晨。
大的或者巨大的响声是发动机的声音,那是原始的甚至简陋的交通工具,在城市,也只有在夜深人静或者接近早晨时它才能获得行走的许可,但在很多的城市,在很多的早晨,这样的声音非常强硬地灌入人们的耳膜。那算不上是多么美妙的声音,却很有节奏,或者高、或者低、或者长、或者短,那是不同的发动机发出的声音。
就这样,来自乡村的农民或者城市边缘的菜农开着这样简陋的车进入一座城市,在经过很多的街道、很多的房屋,在路灯与月光的交融下分布于一个个正规的或者不正规的市场,然后等待城市的苏醒。
城市并不会马上醒来,并不会一下子醒来,当马路上开始有了零星的晨练的老人时,街道才掺杂了真正属于城市的声音。
带着露水的蔬菜或者新鲜的肉并不焦急地等待人们的到来,它们知道自己迟早会进入城市的每一座房屋,这个过程城里人叫做消费。在城市,消费是无处不在的,城市里的所有的活动都可以或者最终归纳入消费的范畴,像这样包罗万象的词语恐怕不多见。
城市在阳光的抚摸下彻底地苏醒了,经过一夜安然的睡眠,城里人精神焕发,他们开始程式化或不由自主地进入菜市,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融入了摩肩接踵的队伍。在清晨的街巷的气味中,我清楚地看到经过我的窗下的车就停留在市场的角落,虽然它们或多或少地影响了我的睡眠,但看到它们的时候我就像看到了一位朋友,熟悉的或不熟悉的,常见的或不常见的,我望着它们,它们也望着我。我不陌生,它们大概也不陌生,它们已经熟悉了城市的味道。
车上的菜开始减少,减少的菜进入了主妇的手提袋,主妇们提着大包或者小包,脸着挂着满足的微笑,或者叫欣然,或者叫矜持,那是消费的快乐。鲜红的肉也开始在锋利的刀下分门别类地进入人们的视线,那似乎飘着香,飘着抽油烟机散发的混合的味道,无法小看这些主妇,庞大的新鲜的肉像紧俏年货似的被很快地分割一光,就在中午或者夜晚,它们会成为一道或者几道丰盛的菜肴,城里人在菜肴中汲取着营养,并丰富着精神。
进入城市的简陋的车和车上的菜以及肉,其实是支撑城市的物质,更多的人在物质丰盈、生活富足的快乐中开始一天的工作,然后开始营造更宏伟的精神家园,然后构筑城市的蓝图,中国的版图上的每一个清晨,大概出奇一致地相似。
这样喧闹的声音是城市繁华与否的标志,如果一座城市的早晨寂寞得如空洞的山林,如果偶然的一个早晨听不到发动机的奇声怪调,大概很多人的心里都会空荡起来,不踏实起来,这是中国的人们清晨的等待,没有任何的约定,却是生活的节奏。
西部的秋天
在城市呆久了,就想到外面看看。尤其是在西部,城市的阳光像蒙了一层纱,总让人的心情快乐不起来。可是,为了生活奔波的城里人实在没有太多的闲情享受海滩的浪漫、江南的婉约,那实在是一种遗憾。
但西部仍然是让人留恋的,尤其是秋天,那种大漠的雄浑和高山的伟岸,那种夕阳的血红和大风的狂羁,总让人豪情满怀。当然,这样的景致或许会让没有到过西部的人望而却步。但西部还有更为独特的秋色。
就在这样一个季节,我和友人一道来到了兴隆山。进入山门,满眼便是漫山遍野灿烂夺目的红叶。说是红叶其实并不恰当,黄的、绿的、红的,应有尽有,交错排列在群山峻岭之间,像巨幅泼墨的山水画。它们镶嵌在山体上,并且呈现突兀状。那红是大气的,具有山的奔放的秉性;又是含蓄的,似乎是在压抑,等候着迸裂的时刻。那黄是威严的,华贵、雍容,像富态的老人,这个时候,叶子正是可爱的。
兴隆山是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位于兰州东南四十五公里的榆中县境内。一代天骄成吉思汗与西夏交兵时曾在这里施展过雄才大略。
风是山的宠儿,雨是山的精灵。我们到时天色虽晚,但风并不大,没有雨。可当一群友人坐在山野之中的一方帐篷中畅谈、饮酒,那雨便来了,初时淅淅沥沥,迅即如银珠般坠落,砸在帐篷上,像山野独有的打击乐。打开低矮的帐门,清凉的风便迎面扑来,那风的气味是混杂的,有树的清香,有花的清秀,有土的芬芳,更有山雨的质朴,我说,多吸几口多活几年,友人于是都扎到门口做呼吸状,更有人冲到雨中,尽情享受大自然的恩赐。
山雨就像孩子的脾性,好时让你百般怜爱,坏时又让你哭笑不得,第二天阳光出奇的清爽。抬头望山,阳光像剪刀一样把山有层次地分割开来。也不冷,甚至暖融融的。这时再看满山的叶子,是那样的鲜嫩,那样的娇脆。站在树下,细细的雨珠随着轻微的山风不停地落下,文弱和温柔的感觉便马上在脸上洋溢开来,如果你忍不住想去触摸树干,你大概要落一身雨了。其实,看这样的景物,还在于仰望。山峡、涧谷,或者在路旁,远远地看着,远远地静视,或者是透过车窗,在一首悠扬舒缓的音乐中,认真地望一望,你的心灵大约会平静许多。待至近前,我们的呼吸对于叶子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它们是那样的淳朴、自然,而我们大约都是一身风尘。
在西山的进口,还存留着蒋介石的行邸,民国时期,蒋氏曾在这里逗留,二层小楼是专门为他和宋美龄修造的。导游小姐介绍说,这楼里每一间房子的每一面墙上都有门,门门相通,附近还有山洞,而且,行邸最高的一扇小窗有帝王的造型。蒋氏的心态可窥,只是,他违背了民意,所以,他的行邸就给后人平添了许多的笑料。历史是沉重的,但却是一面镜子。而兴隆山却因此名扬西部。
我知道,这样的森林倘若没有动物们的话,那实在就不可思议,可一路上,我们没有见到香獐子,这是怎样的一种小动物?它们身上的麝香是一种药材,一克要卖到四五百元,比黄金贵多了,这样的小动物,在兴隆山有几千头。我们说,买不起麝香,看一看香獐子也行啊。导游说,它们胆小,怕人。我说,那就把最珍贵的东西留在心中吧。
兴隆山有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致,有神奇美妙的传说,有西部张扬的红叶,于是我希望没来过西部的人有空时来这里看看,这里的景物是大气的,人是可爱的,即便那风那雨,也豪放得让你充满激情。
西部的城市
冬天的到来往往是仓促的,不像春天,柳条在慢慢地变绿;不像夏天,酷热以灭此朝食的气概汹涌且霸道;还不像秋天,空气中透着的风,让人们凉爽惬意。其他季节总给人以心理准备,而冬天,就像人的脸,说变就变,而且变得奇怪,变得让人慌张。
秋末冬初时,我到过甘肃的成县,那是一座秀美的小城,在进入小城之前你大概会领略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壮观,因为多了水的滋润,漫山遍野都是葱郁的树木,而且你会同时领略到在雨中的风情,那雨像和你捉迷藏似的,这块天空瓢泼大雨,那块天空碧蓝如洗。像默契的小姐妹,调皮着、耍笑着。
那里的山崖是黑色的,像喷了浓厚的墨;那里的河流是湍急的。动人心魄。而坐落在山谷边缘或乡村逡巡之中的农家院落又是那样的别致,每一户院门外都挂着高高的幡,上面写有“农家乐”字样。干什么呢?原来这里的农户奇思妙想般将自己的小院敞开了门户,宛如城市中的庄园,不同的是,这里的菜是朴实的,大多是野生野长,这里的人是朴实的,满满一桌子饭菜,也花不了你几个钱。间或有冷风吹来,却被浓重的氛围阻挡了。进入这样一座小院也许是一种诱惑,也许是不由自主,小院的主人以朴实的笑热情地招呼着,然后就看见了田地里的麦子,闻见了花椒的浓香。可就在兴致浓郁的时候,猛然间大雨瓢泼,然后突然问觉得冷,慌忙地加衣,这是冬天的问候。
然后在很多个日子里,就想着那样的雨和那样的小院,想着那样的野菜和那样朴实的笑。当然,在真正的城市,在街巷渊薮之处,想重温那种感觉,你大抵是要失望的,城市是喧嚣的,城市的雨混杂着泥土,而且那泥土也不是纯净的,其中的成分恐怕复杂得无法化验清楚。
在西部城市的冬天,泥土大概是一种很有代表性的物质,不清楚原本干净的城市,哪来这么多的灰尘,先前它们都隐藏在空气之中或者地表之上,在冬雨的肆虐下,它们原形毕露。检验一座城市的干净程度,不妨在雨中走一走,然后俯视你的裤脚,看是泥迹斑斑还是纤尘不染,这一点上,西部的很多城市是逊色的。
冬天到来时,西部多少有了苍凉的意味,即便是黄河,也因为寒风的侵袭而变得冷酷,于是河岸少了许多的人,河中央的坻地,也再没有探险者的身影,更没有痴情男女依偎的风景,那里或许已被涨潮的水覆盖了。于是,人们开始在真正的城市中行走。但这个季节,行走往往需要勇气,风的寒意让人的身体无法全部舒展,而且明明阳光高照的天,却寒气袭人。
象征城市繁荣的市场开始挥泪甩卖,秋衣滞销,冬装登场,仍然和其他季节不同,秋衣的寿命在西部的城市往往是短暂的,充其量是过渡的角色,从衬衣到羽绒服的速度往往让商家措手不及。
这样的季节艳阳高照的日子基本是不多的,于是孩子怀念阳光,老人怀念阳光,觉得没有希望时,都把目光投向人造的温度,蜂窝煤开始走街串巷,那是以原始的方式抵抗风寒;传统的暖气在人们的翘首期盼中姗姗而来,却又给人增加了许多的烦恼,价格涨了,热度不够,即便整栋楼只有一户或者两户没交暖气费,那暖也是无法按时到来的,这就是城市的秉性,制约,相互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像乡村,自家的热炕全凭自家的心情。
走在西部的城市往往会有一种豪迈感,那种感觉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刻意的矫弄,那是粗犷的风度,是与生俱来的性格,是西部人特有的秉性,因为如此,更多的西部人在出外旅行之后,急不可待地返回,然后就觉得这座城市虽然不够繁华,离开它却需要勇气。那是一种根似的东西,像荒漠里的草,无法斩除,只会蔓延,然后汹涌地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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